原來是這樣。
听到這句話,田十四呆了下,她沒有咄咄逼人的問為什麼,沒有鬧脾氣,沒有任何逼問,沒有一通埋怨,他卻覺得好像不該只有這樣。
他很聰明,戰場上兵法運用如神,算無遺漏,可是現在他不太知道要怎麼關心魚小閑此刻的心情和情緒。
照顧女人從來不在他所學習的一切里。
她臉上的微笑沒有崩壞,只有瞳孔縮了縮,很快恢復如常,但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反應,她臉上那種他看不明白的眼色,就像一剛開始他猜不透她的時候一樣。
「要收攤了嗎?」他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最好她是會生氣的,寧願她是有脾氣的……他終于發現她略過眼底的是什麼了,是怒氣,但是她為什麼要吞下?莫非她和其他女人一樣,只是個把一切都忍下來的小媳婦?
只要是男人都喜歡這種妻子吧,可自己到底在不滿意什麼?
他娘的,他就是莫名的不爽。
「唔,嗯。」她低下頭不再看他。
「攤子我來推。」他自告奮勇。
「就一個時辰的路而已,其實也還好,我有嫂子幫我,而且你知道我沒那麼嬌貴。」
第六章水煎包與茶葉蛋(1)
這女人的確一點也不嬌貴,她倔強,不會訴苦,很會逞強。
他還記得幾次血淋淋的情形,平時她隔三岔五總會往後山上跑,然後拉著一堆晾干的木頭回來,有次他看見她難得大白天躺在炕上休息,而不是在外面拾掇那些木料,他問她是否不舒服,她淡淡的說劈木材的時候不小心割了手,有點疼但不要緊。
她語氣雲淡風輕,面色如常,他以為不嚴重,可不嚴重她會休息嗎?所幸當時不放心,仍找了大夫來。
等大夫來了才發現她所謂的不小心割了手,是一道嚴重的砍傷,皮開肉綻不說,那一刀差點砍斷了她的左手筋,當晚整個人甚至燒到了幾乎是燙手的地步。
還有一次她白著一張小臉從外面進來,腳一跛一跛的,問她怎麼回事,她沖到桌前倒了杯茶水一口喝個精光後,喘了口氣說不小心扭了腳,等去看了大夫,才發現她哪里是扭傷,拆開她隨便捆著的布條,就看到她細白如筍的小腿上有爪子般的撕裂傷,嚴重到深可見骨。
「她被狼爪抓傷了。」大夫肯定的說,並不高興的瞪著他這個應該當家的人,「你一個大男人怎能讓婦道人家只身上山?」
他沒回嘴。
是啊,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做到這種地步?
田十四哪里知道魚小閑是新時代的女性,獨立自主,有主意、有定見,且她對于自己想做的事一向義無反顧。
「木料不是足夠你用了,你還上山做什麼?」恐怕是不知深淺,深入到山里才招了狼。
這些野獸一般都懼人,很少主動下山,除非人類侵犯到它的地盤才會傷人。
「取漆。」
取漆,她這是想做什麼?
「以後不許再去。」
她裝死,哪能不去?漆器每一道涂裝都少不了漆樹的漆,那是一道重要的工序,山上的漆樹可是她主要的原料來源,少了漆,可就沒戲唱了。
他難得體貼的蹲示意要背她回家,沒見她沒拒絕,想是已疲倦到無力拒絕了吧,感覺她貼著他的背,蜷在上頭睡了一路。
他不知道魚小閑圈著他的脖子,靠在他溫暖又寬闊的背上,他身上傳來陣陣汗味,即使隔著布料也能聞到,她不喜歡,可他負著她,那讓她莫名覺得安心。
兩次意外讓田十四明白,要不是到了極限,她絕不會輕易喊痛,要不是到了沒有辦法,她不會輕易倚賴別人。
背著她才讓他意識到她有多嬌小,她是柔弱的女子,是跟他分睡一張床的「妻子」。
他拉回思緒,陪著她們將鍋碗瓢盆放在賣醬菜的柯家,他推著攤子,三人朝回寡婦村的路上走。
安靜的走了一段路,他忍不住偷偷覷了離他一步遠的魚小閑,確定她神色如常,態度如常、一顆忐忑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們走了之後,沒什麼人的巷子口突然出現四個人,鬼鬼祟祟的眼神從田十四離去的方向齊齊收了回來,四人皆是白身打扮,布衣短打,普通得很。
「怎麼,看清楚了沒,是不是公子?」開口的男子有張年輕的臉,身長挺拔,頭系一字巾,臉色黝黑,他出身的鮮卑家族是北方幾個碩果僅存的大家族之一,有著極為尊貴的身份。
被詢問的男子面目圓潤飽滿,眼色機靈,有張不老的女圭女圭臉,看似還未行冠禮,孰不知他已經二十五歲了,他是白璧皇朝四大世家之首的後代子孫,家學淵源、才華洋溢,最難得的是,他還是古周國黑氏後裔。
平時他和公子相處的時間最長,不說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一起,起碼有八個時辰是隨侍左右的,其他人或許有可能認錯,唯獨他不會。
瞬間壓力都灌注在他身上,他搔搔頭,湛亮的眼神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索性把問題推給身邊人。
「干麼都看我?龍蓮你說,你可是大哥的錢袋子,主意最多,不是長了一雙毒辣的眼楮,什麼都逃不過你那利眼,不會連你也認不出來吧?」
被稱作錢袋子的龍蓮有雙精光四迸的狹長雙目,他相貌清雅俊秀,神情閑散,剪著雙手,帶著股掩飾不住的風流蘊藉,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翩翩公子,卻出身四大家族之外最有實力的家族,這些年龍家鋒頭無兩,幾乎要取代四大家族里逐漸沒落的崔氏。
他負責掌管著公子的秘密產業。
「不像,公子的胡子有可能剃了,但是公子是什麼人,只有女人給他推車,沒有他給女人推車的道理。」
「若是距離再近一點,我們就不用在這里猜來猜去。」
開口的是頭戴文人方字巾的男子,他是四個人中面目看似最平凡的,他側著臉,有一道刀痕重重的劃過他隱藏的半邊臉。
他跟隨他們口中的公子時間最短,但他是這四人中頭腦最好的,他專門替公子出謀策劃,處理政務公文,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時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田十四離去的方向,目光若有所思——在那毫無出奇的攤子上他還看到了一個人……
「狗頭軍師,還不是你說要是靠得太近被發現會給大哥帶來麻煩,可你當我們都是千里眼啊,隔著一長條巷子,結果落了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大哥都失蹤快半年了,我們接到消息後兵分四路從贛河一路追下來,還不是你說什麼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結果次次撲空,這烏桃鎮是贛河最末端的支流,我們都找到這里來了,再找不到人,我們五虎將的臉全都丟光了……」女圭女圭臉男子崩潰的吼叫。
「熾玉你別忘了,不是只有我們在找人。」軍師鎮定如昔,絲毫不受黑熾玉影響。
想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的人除了他們,西戎也派出好幾路人馬暗中找尋公子的下落,甚至如影隨形的跟著他們。
「大哥啊,不論你發生了什麼事,你千萬可得等到我們,你可不能死,這惡耗要是成真,國內外都會有大地震了。」
「烏鴉嘴!」三人異口同聲呸了他,龍蓮直接敲了他一個栗爆。
「東平城那邊有消息傳來,有人在那里見過大……公子的蹤跡。」沉吟了許久,頭戴一字巾的寒歲啟齒。
「確定嗎?」
「據說有六分像。」
「既然如此,留兩人在這里,寒歲和我過去,要是消息屬實,會傳消息回來。」軍師安頤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