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一改方才用母語夾雜著日語跟拉漢溝通,反而說起字正腔圓的中文。
「拉漢,她有沒有可能會是你失散多年的孩子之類的?說不定她拿著你當年給某個女孩的定情物來跟你相認的。」
拉漢瞪著他,當場中氣十足的罵了一句「巴嘎鴨肉」。
那個霸佔夏文的大腿睡得十分香甜,還不好意思張開眼楮面對事實的張繁亦,突然坐了起來。
「我就跟你說他當我爸爸真的太老了,你干嘛一直說我是來認親戚的?」她氣勢萬鈞、義正辭嚴的反駁,成功營造出相當有魄力的形象時,忽然鼻頭一陣止不住的奇賡,然後打出了一個驚天巨響的超級大噴嚏。
「哈……啾!」
拉漢和夏文不約而同的瞪著她雙眼通紅、眼眶含淚的捂住自己的鼻子,可憐兮兮的到處翻找面紙擦鼻涕的窘樣,再看看她身上那件高領的羊毛衫還有拉鏈的羽絨外套,一老一少頓時相對無言。
「小姐,我看這里給你躺好了啦!」拉漢身手矯健的下床,身上只穿著醫院給的薄薄長袖病患服,顯然已經把張繁亦貼上「肉腳」這個標簽。
夏文抽了一張面紙給她,暫時解救了她的窘境,還很有風度的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只是伸長了手,默默撿起她剛剛掉在地上的牛仔外套,
張繁亦的臉紅得快滴血似的。
「小姐,等一下醫生來,你要不要順便給他看一看?我覺得你比較嚴重……你要去哪里?」拉漢說著口音很重的中文,一臉狐疑的看著這個年輕女孩滿臉通紅的捂著自己的鼻子朝門口走去,還滿臉歉意的朝他搖搖頭,一時之間還以為她臉皮薄到打個噴嚏而已就不敢見人。
最後,張繁亦躲進了盥洗室,關門的當下正好听見夏文好听的聲音︰
「拉漢,你今天就算可以出院,也別想要再去山上打獵了。」在他們的生活哲學里,出發前如果有人打噴嚏或放屁,都代表著不吉利,當日不宜出門,何況是剛剛那個足以比擬七級大地震的超級噴嚏!
拉漢很落寞的坐在床沿,相當埋怨的瞪了夏文一眼。
「我看,等一下醫生來,你跟他說我還要多住一晚好了啦!」他已經活這麼久了,多一天就賺一天,當然要多賺一點才夠本啊!
夏文和剛剛洗完臉走出盥洗室的張繁亦同時一愣,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噴嚏,竟然就能扭轉這個老人片刻前還急著出院的心態。
不過,醫院畢竟不是飯店,不能說走就走,也不能說留就留呢。
不理會夏文苦隧的神情,拉漢以睿智的眼凝視著一臉驚訝的張繁亦,「小姐,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帶來了什麼壞消息?」
夏文神情一凜,因為那雙少了黑框眼鏡遮掩的明眸,已經透露出了答案。
「嗯—有一個全次郎老先生在往生之前,希望我幫忙轉交一樣東西給和國華。」張繁亦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個封死的牛皮紙信封,直接遞到染上淡淡哀傷的拉漢,也就是利國華本人手上。
「我就是利國華。」
當那黝黑干瘦的手接住牛皮紙信封,自覺身負重任的張繁亦頓時松了一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終于,她可以放心回家了。
第3章(1)
清晨,磅礡大雨伴隨著狂風呼嘯,猶如千軍萬馬似的在城市中豪邁奔騰。
像這樣又濕又冷的天氣,讓人懶洋洋的連動動手指頭都嫌麻煩,巴不得能窩在溫暖的棉被里,直到天荒地老。
「哈啾!炳瞅!炳……瞅!」這是某人一到冬天,就相當例行公事的起床號。
張繁亦剛剛掀開暖烘烘的棉被,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伸手要去拿眼鏡的時候,才想到自己太急著離開,居然連眼鏡掉在哪里也不知道。
她又一陣懊惱,心不在焉的下床,當赤果的腳丫子一踏上冰涼的磁磚,更是狠狠的從頭到腳哆嗦了幾下。
昨晚才剛剛從南投出發抵達台北,居然就這麼慘遇上寒流來襲,她還真是霉運當頭呢!
自從幾天前在某間醫院的單人病房里圓滿達成任務,趁著其他兩個人專心研究那個牛皮紙信封里的東西時,張繁亦就悄悄離開醫院,到車站去搭車回南投。
之後,她的生活可以說是一連串的災難,
首先,她待了半年的獨居老人協會居然因為協會理事長盜領公款,面臨倒閉的危機。
原來,她去台東的當天,正好是發薪水的日子,其他同事領不到錢又找不到理事長,才有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通報相關單位還有執法機關。
所以她現在口袋空空,而且因為實習時數末達標準,還不是合格的社丁,無法接受政府部門的調度,只好認命的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棒天,她帶著隨身行李去車站搭車返回台北時,看見一對新人在古色古香的火車站取景拍照,當化著淡妝的新郎和她四目相對時,她當場只想罵幾句固罵疏通疏通郁悶的心情。
真是冤家路窄,屋漏偏逢連夜雨,人生何處不相逢,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繁亦胡亂在心中月復誹一遍。
「大益,你看,是小亦耶!你那個大學同校的干妹妹張繁亦啊!你不是常常夸獎她很有耐心,人又聰明,還要我多跟她學學呢!」
當穿著美麗白紗的新娘滿臉驚喜的看著她,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喊出她的名字,表現得熱絡無比,她說什麼也要擠出落落大方的笑容,裝出他鄉遇故如的欣喜與感動。
她先天的家世背景比人家差了好大一截,後天的修養品性說什麼也不能讓人瞧不起!
「好久不見,恭喜,恭喜。」她朝幸福洋溢的新娘微笑道賀,刻意忽略新郎那小心翼翼的眼神。
在張繁亦眼里,只覺得這個喜事臨門的章大益作賊心虛。
「我們要結婚了,你一定要來喔!」
化著精細彩妝的新娘巧笑倩兮的遞上手工做的高檔喜帖,似乎完全沒發現張繁亦臉上明顯僵硬的表情,還有新郎比平時還要來得拘謹有禮的表現,只是一古腦的說著婚禮的時間地點還有菜色等等細節,也不管自己跟對方到底有沒有熟到這個地步,張繁亦還真不躊得她是完全沒心眼,還是蓄意的賣弄?
幸好等在一旁的婚紗攝影師有些不耐煩的要助理過來催促,以把握完美的光線當作理由,終于把這對新人帶走,讓張繁亦的耳根快復清靜。
當年就連走在昏暗巷子里都不肯跟她牽手的章大益,今天卻拋頭露面的在公眾場合陪著另一個女人拍起濃情密意的結婚照,她雖然不再揪心怨恨,卻頗為自己欷吁不已。
她從來不是章大益的干妹妹。
卻也從來不是章大益公開承認過的正牌女友。
那一年,她到底為什麼讓自己的愛情這麼不見天日?怎麼會把這個男人遮遮掩掩的行徑解讀為害羞低調?
現在回想起來,她只能說自己當初真是鬼遮眼了!
「小亦啊!是起床沒有?要不要吃早餐了?還是要再睡一下?」
媽媽從廚房的方向拉開了嗓門,忙著拿面紙擦鼻水順便細數這幾天衰事的張繁亦有氣無力的喔了一聲,匆匆忙忙的穿上了厚外套和厚襪子,又抽了一張面紙,繼續和發紅堵塞的鼻子奮戰。
不知怎麼的,這麼冷的天氣竟然讓她腦海中浮起一間粉橘色的溫馨病房,還有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慵懶坐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的畫面。
「這就是這幾天最倒霉的事……」因為她懷疑自己得了失心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