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只好自己去村外挑水。
江紅香八歲的時候就學會擔水了。剛開始她只能用小水桶,一趟一趟地往回拎,常常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才能灌滿一整個水缸。年齡稍大些,她就用小扁擔,兩頭掛著兩只小水桶,只要半天的時間就可以灌滿水缸了,但柔女敕的肩膀卻被扁擔磨得血肉模糊,在夜里痛得睡不著覺,第二天還是得照樣干活,養雞養豬、放牧牛羊,第三天,肩上的傷還沒好,她又得擔上扁擔去挑水。
年復一年,周而復始,直到大妹八歲了,她終于有了第一個幫手,等到二妹也八歲時,她有了第二個幫手。
娘常說她們姊妹命苦,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投胎到江家,挨餓受凍不說,賭博成癮的父親還有嚴重的「重男輕女」觀念,娘被爹逼著生了好幾胎,江紅香前面還有兩個女嬰,都被狠心的爹溺死了,她們姊妹三個,是娘拚死拚活才保住的,直到生小弟的那天,娘孱弱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小弟剛落了地,娘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和妹妹們哭得死去活來,沒有良心的爹卻捧著剛出生的弟弟,又哭又笑地直呼道︰「天佑我江家,我老江終于有後了!」
從那一刻起,她恨她爹,非常強烈地恨著。
自此之後,除非必要,否則她很少跟她爹說話。
江紅香甩了甩頭,拉回思緒。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老是失神,難道是因為小弟最近生病,一直不見好轉,她日日夜夜守在病床前照顧他,所以操勞過度了?
江紅香嘆口氣,用葫蘆瓢把水舀進大鐵鍋里,盛了八分滿後,蓋上鍋蓋,蹲子,點燃一束干草塞進爐灶里,柴禾燒起來後,她又再扇了一會兒,直到爐灶里的火旺了起來,她才起身往後院走去。
後院有一個小小的雞圈,江紅香把飼料撒進雞圈,拾起雞窩里的雞蛋,小心地放在兜里,這可不是給她家人吃的,是留著要賣的。
原有的牛羊都被她爹賣了拿去還債,到現在爹還是不知悔改,原本以為有了弟弟爹會收斂些,哪知他是照賭不誤,家里能賣的都賣了,接下來還可以賣什麼?賣人嗎?
江紅香冷笑一聲,她爹可沒那個膽!這一點,她還是相信的。
她走回廚房,鍋里的水快開了。她把雞蛋放好,打算去房里叫兩個妹妹起身梳洗,今天還有好多的活要做,昨天剛從王大戶家里拿回來一大堆衣服要洗,她還有繡件要做,不拚命干活的話,他們一家人下個月就只能等著餓死。
「小玉、小雪,大姊把洗臉水燒好了,快起來吧。」
兩個妹妹很乖巧地沒有賴床,穿好衣服、梳洗完畢就去廚房幫忙。
江紅香坐到弟弟的床前,他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她只覺心口一痛,輕輕撫模著弟弟的小臉,喃喃道︰「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這時候,大妹小玉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
「大姊,給小弟擦擦身子吧。」
「嗯,你放著吧!」
「大姊,我幫你。小雪正在廚房里做飯,我們兩個一起做的話,會快一點,忙完了,正好吃飯。」
江紅香又是一陣鼻酸,兩個妹妹年紀雖然還小,卻如此懂事,她一方面覺得安慰,一方面又覺得對不起她們,如果她這個大姊稍微爭氣些,弟弟妹妹就不必跟著吃苦了!
她抬起頭,忍住淚水,淡淡地笑著說︰「好,我們一起做。」
傍弟弟擦完身子,又把熱過的藥給他吃,安頓好一切,姊妹倆正要去廚房吃飯時,她們的爹—一夜未歸的江大迎面走進房來,喝得醉醺醺的,滿口胡話,還唱起下流的小曲。
「俏冤家,想煞我,今日方來到。喜孜孜,連衣兒摟抱著,你渾身上下都堆俏。摟一摟愁都散,抱一抱悶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我跟前站站兒也是好。」
他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跌倒,小玉趕緊跑過去扶住他。
「爹,你小心點。」
江老爹眯著醉眼,胡亂說道︰「哎喲,我的乖寶貝兒,瞧你這俏的,大爺我有錢,今兒個我雖又栽在胡大黑那老毒蟲手里,可巷底的柳大娘人真好,見我沒錢,塞了好些錢給我,那肥婆成日瞧著,還真不知道她如此心善……」
江紅香眉一皺,拉過大妹護在身後,任她爹一頭倒睡在地上。
「盡說些混賬話,找女人找到親生女兒身上來了,別管他!」
江紅玉一怔,抬頭看著大姊的臉,大姊一向溫柔堅韌的,她從來沒看過她如此冷漠的樣子。
「可是……」地又冷又濕,爹這樣會生病的。江紅玉為難地看看爹,再看看一臉鐵青的大姊。
「走吧。」說完,江紅香頭也不回地硬將大妹拉走。
事情發生的時候,江紅香簡直是一頭霧水、不可置信。
她試圖冷靜下來,可柳媽媽雙手叉在水桶腰上,涂得血紅的大嘴一開一闔,劈哩啦,一句話都不讓她多問。
「江紅香,老娘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妹妹要是不做我的干女兒,你爹就等著去祠堂挨揍吧,村長最恨你爹那種人了,狂賭濫嫖,四處欠錢不還,看這下還不打死他!」
「隨便。」江紅香冷著一張臉扔出這麼一句話,懶得多說。
「你也知道你爹那把爛骨頭禁不得打,你就乖乖地讓我帶走你妹妹……什、什麼?你說什麼?」柳媽媽自顧自說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雙眼吊得老高。
「我說隨便。」江紅香繼續用洗衣槌捶打衣物。「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看是想把我爹拖到祠堂還是衙門,隨你便。」
「不要啊,女兒,你救救爹,我是一時胡涂啊!不,我是被這肥婆害的……哎喲……」江老爹一聲慘叫,被柳媽媽的手下用力推了一下,差點跌倒。
柳媽媽怒極了,隨手就給江老爹一個耳光。
「你這老不死的,敢罵我肥婆?嫖了我的姑娘、拿了我的錢還不認賬,現在還敢罵我?」柳媽媽把手中拿著的賣身契,用力地貼到江老爹的臉上。「你看清楚了,這上面可是簽著你的大名,留了你的指印,想抵賴?門都沒有!也不打听打听我柳媽媽是什麼人」
「老鴇。」江紅香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
「你!」
柳媽媽惱羞成怒,眼看一個巴掌就要揮過去,但江紅香可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腳蝦,她把洗衣槌一甩,髒水濺了柳媽媽一身。
「啊啊啊,你這個小賤人,弄壞了我的絲綢衣裳,你賠得起嗎?」柳媽媽尖叫著往後退,拉尖嗓子吼道︰「你們這幫奴才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她綁起來?」
兩個打手立刻上前,使出蠻力架住江紅香。
就算如此,江紅香的嘴巴還是不饒人。「柳肥婆,你強買強賣,賺這種黑心錢,也不怕天打雷劈!」
江老爹雖是個賭蟲,但還真的沒想過要賣女兒。
「你這個老娼婦,趁著我喝醉酒,騙我畫了押,我江大再窮,也不會賣女兒,我、我跟你拚了!」他努力想要掙開打手的鉗制,無奈年老體弱,被人家使力一推,便一下子撲倒在泥濘里,吃了滿嘴泥。
「你少在那邊做戲了!」江紅香一點都不同情她爹。「如果不是你,我們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江紅香轉向一臉洋洋得意的柳媽媽,不滿地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當然是把你小妹帶回家做我的干女兒。」不然還能怎樣?她柳媽媽是開妓戶的,可不是開善堂的,沒那麼多善心可以隨處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