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這是你的吧?」語氣平靜的裘希梅將拾得的銀票遞回馬車內,不是她該得的她不會拿。
「你不心動?」她明明看見她不動聲色的往袖內一藏,還以為她見財起貪,藉由助人圖利自己。
「面額太大,醫館找不開。」裘希梅淡淡解釋,「夫人當知出門在外以謹慎小心為上,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懷璧其罪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夫人如此處理一場攸關人命的事故,是有些失當了,即便你真用銀子將此事壓下,又何嘗不是給自己惹來更大的禍端,人性是丑陋的,人家知道你有錢還不下狠手來搶?」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銀子多遭賊惦記。
杭氏毫不在意的說道︰「我兒子是當官的,誰敢起了歪心通通捉起來,一個也別想跑。」
「鼠小搬光米倉,那些偷兒滿心只想著錢,他們不會管你是幾品官員的娘,只要腰纏萬貫,買個官兒做做並不難。」
「說得好,你這丫頭說話我中意,有剛直不折的傲骨,也不知哪家兒郎能娶到你。」落落大方、談吐有物、見解不凡。
聞言,她苦笑。「夫人說笑了,我已成親。」折不斷的骨頭反而帶來禍害,適時的彎腰才是生存之道,她在歷經喪父喪母,痛失至親後才有所醒悟。
不過該強則強,不能一味的退讓,忍讓再三換來的結果不是尊敬,而是輕蔑,遭人忽視,親手葬送了一生。
「啊!真是可惜,我看你年紀還很輕……」她在心中暗罵自己,竟沒瞧見她梳了個婦人髻,清雅中帶了一絲恬靜。
「過了年都十六了,不小了。」她娘十五歲生下她,又隔了十年才有了希蘭、希竹這兩個調皮鬼。
「我五歲,叫裘希蘭,姑姑你長得好漂亮,跟天上的仙女一樣好看。」嘴甜的裘希蘭往前一湊。
「我也五歲,我是希竹,姑姑好。」裘希竹大嗓門的問安,他很想學書本上寫的拱手作揖,可是小手一舉拱得不倫不類,額頭還差點撞上車軸,惹得大人們一陣笑。
左一個小可愛,右一個小淘氣,兩張相似的面容看得杭氏眼楮都直了。她真是被兩個小娃兒的萌樣給樂翻了。「要叫婆婆,我家老大的長子都七歲了。」
她那一板一眼的兒子是個死腦筋,十七歲不到就自個兒瞧上尚書府的嫡長女,不讓他娶還跟她擰著,非娶不可。
「婆婆。」裘希蘭、裘希竹軟糯著童音一喊。
「好好好,真乖,真乖,比我那兩個死板板的孫子孫女有趣,婆婆給你們見面禮。」她當場月兌下腕間的羊脂白玉手鐲和系腰的月形碧玉佩,半點不心疼。
「不行,夫人,太貴重了,不能收。」一見玉質的清澈,深知東西價值不菲的裘希梅連忙代弟妹婉拒。
杭氏故意重重一哼。「長者賜,不可辭,你讓我白擔了這一句婆婆。」
「這……好吧,讓夫人破費了,還不謝謝婆婆。」她遲疑了一下,在杭氏的冷視下無奈接受。
「謝謝婆婆。」甜軟的軟音一起,擺出冷臉的杭氏徹底融化了,一手拉著一個又親又抱,簡直是化在小娃兒的笑臉下。
一行人又到附近的酒樓聊了會,這才分開。
第5章(1)
「你說什麼,畫師梅希本名裘希梅,是知縣的兒媳,她的丈夫是尚無功名在身的白丁丁立熙?!」
乍聞羅敷有夫,還是官家的媳婦,面色微訝的管元善有幾分難受,心口頓感缺了一角,不太舒心。
不過他表面上表現地一如往常,好像不受影響,沒人瞧見他眼底小小的失落,當初他看中她作畫的才能,以及對事、對人一針見血的見解,這才起了好奇心,讓人私下探查她的情形。
他原本就清楚她是女兒身,會女扮男裝出來擺攤賣字畫必有難言之言,無非是家中有人病重,代為易裝出面,或是生計困頓,不得不掩去女子身分拋頭露面,求一時溫飽。
沒想到她看來年歲不大卻已為人婦,嫁的是六品官員的長子,正室的地位非一般民女能及。
只是堂堂縣太爺的兒媳婦為何會在市集賣字畫,她有那麼缺錢嗎?甘冒被揭穿的凶險攢累銀兩,她真不怕名譽即有損?
罷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許她真有急用又不方便對夫家開口,既然被他遇上了,他就給錢給得豪爽點,讓她手頭富裕,別人的家務事他是管不了,也無從管起。
可是管元善越想裝不在意,腦子里想得越多,想她是不是被婆婆苛待,月銀被扣,還是丈夫放蕩不羈,不重嫡妻,將她的嫁妝花光,更甚者小妾張狂,欺到正室頭上,掏空她所有的私房,因此才放下尊嚴向外求一條生路。
他越想越多,心頭也像壓了一塊石頭似的,搬都搬不走地壓得他心情沉重,久久難消。
「听說成親不到半年她就病了,病情反反復覆老是好不了,听說還在吃藥醫治中。」屬下繼續稟告。
「你看她像生病的人嗎?」管元善的語氣中有一些嘲意,更有別人听不出的不忍心。
一名十五、六歲的女子為什麼要扮成男子出外討生活,其中的艱辛不足以為外人知,他憐惜她的小心翼翼,更佩服她的膽大妄為,居然敢在人來人往的市集做起生意。
「我看她比較像缺銀子,每回一從二公子手中拿到銀票,她那雙眼兒多亮啊,活像見到祖宗般,看了面額無誤便連忙收進錢袋里。」動作之快教人為之傻眼。
「我若扣了你的俸祿不給,你還不找我拚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無利不起早。
撓著耳朵的莫曉生啐了一聲。「我不一樣,我攢銀子是要娶老婆用的,多生幾個兒子開枝散葉。」
「若是生不出來呢?」女人不是下崽的母豬。這是他家老娘老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是少數不贊成媳婦一生再生的婆婆。
杭氏不讓長媳多生,頭一個孫子出生她便要兩人隔個兩、三年才能再生,而且一男一女湊個好字就夠了,不要為了強求子嗣而搞壞了身子,最多三個就別生了。
她這番論調在高盛侯府掀起軒然大波,深信多子多孫多福氣的管老夫人因為此事快氣炸了,多次把媳婦叫來懷孝堂罵個狗血淋頭,還強塞了什麼表姨母的佷女,三太公家的外甥女,誰誰的女兒,花骨朵兒似的丫頭要給他兒子。
不理她的杭氏一個也沒帶走,小妾、姨娘、通房她那房的後院多得是,不勞她費心。
所以婆媳間的關系從未和睦過,每每落了下風的管老夫人只能罵罵咧咧的干嚎,兒子不買帳,媳婦忤逆她,她想塞再多的人也沒用,夫妻倆聯手把她的話當牆角的狗吠聲。
「沒必要這樣吧!二公子,你自個兒不想討老婆鑽曖被窩,犯不著詛咒下屬的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吧,等你干完了三年巡撫任期,我可要回京高馬迎親。」他娘子還在岳父家中,等著回去拜堂呢。
避元善笑得好不親切地朝他肩頭一拍。「也許我就不挪位了,干個三任、五任再‘告老還鄉’。」江南山青水秀,景色恰人,秦淮河畔的姑娘嫵媚多嬌,看不盡的美景教人流連忘返。
「什麼?!不要啊,二公子可別有長居江南的念頭,快掐滅、快掐滅,江南潮濕多雨,住久了容易生病。」莫曉生叫苦連天,在京城住久了,他受不了江南的天氣,一入春就陰雨綿綿,下得沒幾日出大太陽,雨氣把人都打蔫了。
「至少清靜。」沒有女乃女乃催魂似的在耳邊直念,一下子抱怨母親不孝,一下子數落大嫂不肯再生,話題一轉又繞到他成不成親,連串炮般說起各家各府的小姐有多賢慧,誰有容人之量,不介意妻妾成群,誰又甘願為妾,只求一朝憐愛,她隨手一翻便是一大迭待字閨中的女子名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