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沒記錯的話,洪雪萍是在她過門一年後以養病為由來到丁愛,她母親還特意稍信給婆婆魯氏,望其收留體弱的外甥女在氣候宜人的江南休養,並囑咐要格外照顧,萬不可受一絲委屈。
而今她嫁進來尚不滿一年,換言之,此時的丁愛並無洪雪萍這個人,她還來得及做準備。
不是她容不下洪雪萍,而是洪雪萍容不下她,為了一個正室之位,不惜傷害別人也要得其所求。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她已經知曉洪雪萍為人陰毒,她不會再傻傻地被蒙騙,當她是好姊妹般對她推心置月復,那個眼中只有表妹而無發妻的男人她也不要了,誰要誰拿去。
白雪皚皚,在陽光的映照下十分扎眼,幾點紅梅破雪而出,雪白枝頭上的點點紅艷,有如那日朱紅大門上的新漆。
恍惚間,裘希梅仿佛看見灰色高牆外那棵高過屋檐的老槐木,一朵朵的潔白槐花從她頭頂飄落,她用一條麻繩吊死丁愛門口,卒年十九……
「姊姊,姊姊,你在看什麼,樹上有小鳥嗎?大夫說姊姊的身子還沒好全,要吃藥,不可以吹風。」
一只軟女敕小手扯了扯裘希梅的湖水藍長裙,她從傷懷中回過神,露出淺笑。
「小避家婆,姊姊不過出來透口氣,瞧你,人小表大的管起姊姊來了。」裘希梅擰了擰妹妹裘希蘭的鼻頭,牽著妹妹回房。
「姊姊不乖才生病,要听話,吃很苦很苦的藥。」
一說到吃藥,跟在裘希蘭身後的五歲男童小臉立刻皺成一團。「不要,不要吃藥。」
裘希梅笑了笑,長相一模一樣的裘希蘭、裘希竹是孿生姊弟,兩人出生相差不到一刻,姊姊裘希蘭是鬼靈精,慣會裝天真善良的模樣來欺世,而弟弟裘希竹的純真良善不用裝,乃是本性,呆呆的樣子教人一見就喜愛,忍不住想捏捏他肉肉的臉頰。
一慧黠、一憨直,雙生姊弟同樣惹人疼愛,丁愛內無人不疼寵他二人,除了魯氏以及丁立熙。
尤其是魯氏,對于媳婦沒有嫁妝,連帶著還要收容兩名外人一事耿耿于懷,她心里的悶氣無處可發,只好不時找新媳婦的麻煩,變著法子給人添堵。
譬如兒子未成親前就先塞幾個丫頭在身邊伺候,還在新婚期間便停掉避子湯,表明誰有孕便升為姨娘。
魯氏是商家出身,不喜名門大家的閨秀,她覺得進退有度、舉止有大家風範的裘希梅是來壓她的,權貴之家的小姐比對言行粗鄙的商家女,她大大的落了下風,不擺足婆婆的架勢來個下馬威,日後還不被媳婦騎到頭上?
除此之外,裘希梅的嫁妝少得可憐,根本無法對他們丁家有助益,讓她對這個沒半點用處的未來媳婦很是不滿。
愛屋及烏,恨花連盆,魯氏對媳婦看不順眼,自然而然對「陪嫁」的裘希蘭、裘希竹沒什麼好感,勉強收留是顧及丈夫在官場上的聲名,要不早撕破臉將人趕出去,見不得外人耗她家的米糧。
「姊姊不是不乖才生病,是不小心受了風寒又剛好身子不適,這才病情加重,差點一病不起。」幸好她撐過去了,沒敗在一場算計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第1章(2)
哀著幼弟的頭,裘希梅唇畔的笑意轉淡,輕輕一抿,露出一絲絲悲涼的澀意,苦水暗吞。
新婚燕爾,她和丁立熙雖未深情相許,卻也有幾許甜蜜,直到洪雪萍到來,原本堪稱和諧的夫妻生活才有了裂縫,產生始料未及的變化。
又過了一年,丁立熙表明要納洪雪萍為妾,從那一日起,她的世界便天翻地覆,再無寧日。
洪雪萍名義上是姨娘,實則與平妻無異,吃穿用度堪比正室,甚至處處好強地壓她一頭,連帶著她一雙弟妹也跟著受苦,多次受到苛待。
等到洪雪萍有孕產子後,裘希梅才明了她的委屈求全是為他人作嫁,她一步步的退讓只換來一紙翻臉無情的休書。
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事一樁接一樁,被趕出府的三人無處可去,只能棲身于一處位在城外,已然廢棄的二進院。
在洪雪萍的指示下,裘希梅被逼得淨身出府,身上半點銀兩都沒有,她本打算找個活做,不教弟妹們挨餓,哪曉得這時瘟疫來了,整座城的居民死了大半,弟妹也……
她忽地一顫,細白如玉的手微微一緊,握成拳狀。
不,不會有事的,當時她誤打誤撞亂配藥,已經找出能解瘟疫的藥方,這一回她會先備齊所有藥材應急,不讓他們再一次解了疫病卻死于體力不支,因虛弱而撒手人寰。
惡夢般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裘希梅努力壓下心底的慌亂,她一手一個抱住弟妹,感受他們溫熱的小小身軀,那告訴自己一張張骨瘦如柴的面容不是真的,他們沒有在她懷中斷氣。
希蘭、希竹染上瘟疫時,她曾到丁愛請求幫忙,但因為丁愛拒施援手,使得弟妹延遲了醫治,雖然最後她從父親留下的書籍中找到一本醫治瘟疫的醫書,也給弟妹們喂了藥,可是仍然遲了一步,姊弟三人天人永隔。
她因這巨大的打擊備感絕望,又恨極丁家人的無情,最後一脖子吊死在丁愛外的槐樹上。
沒想到再醒來,自己居然沒死,還回到她過門三月余的時候。
如果當時丁愛肯拖舍銀兩,弟妹何愁救不回來,但是這家人……也罷,不想了,想多了只是徒增煩惱,她很清楚自身的處境,沒有娘家可依恃的人注定是被舍棄的棄子,無須可憐。
「幸好姊姊沒事,不然我和希竹會哭得眼楮瞎掉,流落街頭當小乞丐。」害怕不已的裘希蘭緊捉姊姊的衣裳不放,她一想到姊姊怎麼喊都喊不醒,臉色白得像爹娘死去時的模樣,就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為什麼要當小乞丐,我們沒有飯吃嗎?」較呆的裘希竹一臉憨實,啃著廚娘李嬸給他的羊腿骨,帶肉的。
看著兩張小臉,裘希梅內心瞬間被填得滿滿的。「姊姊以後會保護你們,絕不讓心懷惡念的人欺負你們一絲一毫,我們姊弟三人不依靠任何人。」
「不依靠是什麼意思?」心思較為活絡的裘希蘭皺著眉,有些不安的抬起頭,她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早慧的她已曉得自己是寄人籬下,別人有爹娘寵,她只有姊姊和弟弟。
「求人不如求己,我們有手有腳,要靠自己搏出一條生路,懂嗎?」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任由別人擺布,丁愛不是她長居之地,長媳之位誰要誰拿去,她不要了。
裘希梅在心中暗下決定,在洪雪萍入府以前,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離開丁愛,絕不讓那人再有機會害她,她要遠離這個令人傷心又污穢的地方。
「嗯!我听姊姊的,姊姊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也會照顧好弟弟。」裘希蘭似懂非懂的點頭。
「好,姊姊相信希蘭是好孩子,說到做到,弟弟有不足之處你要提點他。」他們是她的一切,她不能失去任何一個。
「姊姊,我要每天吃三碗飯,快快長大,力氣變大,幫姊姊做事。」不甘寂寞的裘希竹握起小拳頭,他要幫姊姊做很多很多的事。
「我們希竹是裘家的頂梁柱,以後要考功名、做大官,姊姊的下輩子要靠你來養了。」她打趣的笑道。
「好,我養姊姊,你們我都養,可是要讀好多書……」小小狀元郎忽然苦惱起背書很累,萬丈雄心一下子滅了二分。
看他撓著腦門發愁的樣子,裘希梅不由得紅了眼眶,弟弟都五歲了,該是啟蒙受教的年紀,但她一名深閨女子能教他什麼學問呢?頂多是帶他識字、背背詩詞文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