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著眼,打量著她臉上的神情,在雨勢逐漸有轉大的趨勢之前,他出聲了,「雨不會停……」只會越下越大。
林若水似有若無地嘆了一聲,躊躇再三,她上前俯準備扶起男子,石毅拒絕地揮開她的手,「我自己會走。」他還沒有虛弱到要一個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女人扶著他。
這是一個驕傲的男人。
林若水沒有說話,收回了手,舉著傘走在他身邊,她的步子很小,他一個受傷的男人走上一步,她要走兩步,她的傘也拿得東倒西歪,似乎從來沒有為人打傘餅。
繞過林子,他們走到一間石屋前,接著走過石屋前的小庭院,走入屋中,石毅不著痕跡地看了周圍一圈,發現周圍的擺設簡單,一共才兩間屋子,連回都設在屋子外。
「你……」林若水把傘放好後,垂著臉說。
「傷一好我便會自行離開!」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不過心里想的事情都擺在臉上了,石毅一瞧便知。
「嗯。」她又指指外間的榻上。
他上次是封了她的啞穴,但一兩個時辰便會自動沖破,她不用一直比手劃腳吧!石毅看她低著的頭頂好一會,他逕自走過去躺在榻上,女子傻愣了好一會,趕緊退了出去。
他想,不到不得已,她是不會進來的,這窮鄉僻壤的女子竟是如此迂腐,京城里的女子雖然也如她一樣謹守本分,可不會如她這般過了頭的小心翼翼。
翌日,石毅在床上躺著實在睡不著,身上的衣物發出一股惡臭,連他自己聞著都嫌棄,他緩慢地從榻上爬起來,一手捂著傷口。
傷口已不再流血,卻是動一下都疼得厲害,他齜牙咧嘴地坐在床上,行軍打仗多年,受過的傷不在少數,這一回也不是最嚴重的,卻是他最落魄的一次。
第1章(2)
住在內間的女子早早便起來了,此刻她正在外頭的廚房里,石毅皺著眉,她似乎是一個人居住,怪不得她之前總是小心翼翼,活像他是一匹大野狼,若她是一個人居住,無怪乎她小家子氣的行徑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古人之言必有其道理的。
他緩慢地移動著,正要打開門時,她正好進來,手上端著菜,一看見他便習慣性地垂著頭,「公子,你傷口還未好,最好是不要亂動。」
鮑子?石毅揚揚眉,長這麼大,也只有一些沒眼楮的人敢這麼客氣地稱呼他了,他悶不吭聲地坐了回去,兩眼瞪著她,活像是沒見過人似的。
林若水將菜放在桌上後,折身回內間,沒隔多久又走了出來,手上多了一套舊衣物,「這是先父留下的衣衫,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話,就拿去用吧。」
他才不會介意呢!大男人不拘小節,計較這個、計較那個,什麼都計較的話,拿什麼讓女人計較呢?石毅接過她遞過來的衣物,客氣道︰「有勞姑娘了。」
「先吃飯吧,等會兒我打一盆熱水讓你擦身子。」她輕輕地說。
「不了,你直接告訴我哪里有小溪……」擦身子?這麼婆娘的事情石毅可干不來。
「不行!」她反對地搖搖頭,「公子傷勢這麼嚴重,連疤都沒有結,怎麼可以踫水。」莫說是大夫,只要是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有傷之人切忌沾水。
雖然她左一個公子,右一個公子,听得令人煩,可這會兒她說的話更是令他不爽,「有什麼關系!我要……」
「我先去做菜了。」林若水轉身離開了。
石毅靜默了,張著嘴看著正前方,矮了他半截的小女子,等等!這……她沒有听見他說的話嗎?
飯後,林若水依言端了一盆熱水過來,石毅挑眉地看著她放下木盆,恭敬得如家中的婢女般,對他說道︰「有事再叫我。」
眼看門要關上,那個躡手躡腳的女人轉眼就要消失在他前面時,他以貴妃臥榻的姿態一動不動,一手撐著腦袋,慢條斯理地開口了,「等等……」
門隙又打開了一些,傳來她柔柔的嗓音,「公子有事嗎?」
「在下有一件事想請姑娘幫忙。」
「請說。」
「姑娘不妨進來。」
林若水凝視著自己腳上的繡花鞋好一會兒才跨進門內,不自在地說︰「公子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這公子、公子的,听多了他也就順耳了,「誠如姑娘所說,我的傷勢未好,這擦洗不便,不知姑娘……」
石毅自知這個要求十之八九是要被拒絕的,她一個鄉野村婦,迂腐不經事,要她一個大姑娘給他擦身子,她恐怕要奪門而出了。
「好。」
「啊?」石毅不文雅地挖挖耳朵,「你……」
林若水雖不喜跟人打交道,也不願與人有接觸,可他的要求並不過分,「公子與我的父親很像,父親生病時,這擦身子的事情都是由我做的。」
石毅臉上的詫異轉而掛上了尷尬,她的話講得誠懇之至,不過石毅卻不開心她把他當做父親般侍候,話說,這幾日她對他還真的有一點兒女孝敬長輩的意味呢!
林若水沒有石毅想得這麼多,她直接將手放進盆中,擰吧棉布,轉向了石毅,「公子……」她示意他月兌下衣服。
有人侍候是好事!石毅也是從小被人侍候到大的,可她又不是自己的奴婢,他也不習慣讓一個認識不到幾日的姑娘家……
「不用了!」石毅忍著痛意,咬著牙,威風地說︰「剛才只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出去吧。」
林若水一愣,好脾氣地點點頭,听話地退了出去,門一關上,她才偷偷地吐了一口氣,她真怕他是當真的,要真是如此……真是羞死人了!他僅是一個陌生人罷了,她怎麼可能恬不知恥地為他擦身?
這是一個奇女子!石毅在心中暗暗地想,女子懂醫術已經是罕有,她對他也彬彬有禮,只是真要她做什麼違逆世俗之事,她竟也願意!
她,石毅是越來越看不清了。
石毅有八個姊妹,有落落大方、高貴典雅,也有文靜乖巧、賢淑溫柔,更有直來直往、多管閑事的。但她,不似他的姊妹中的任何一個人,這性子,說是柔順善良,也可以當做古里古怪。
唉,果然人生百態,一樣米養百種人。
石毅在石屋里待了十日之後,傷口開始結疤,大概是他身強力壯,這等重傷到了他的身上倒不是什麼大傷。
簡陋的木制飯桌上,他吃著清淡如水的飯菜,一雙尖銳的眼看著垂頭不見臉的女子。
「你叫什麼名字?」他們共處一室近半個月,他竟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小口小口地扒著飯的林若水動作頓了頓,輕聲道︰「林若水。」
這個名字……石毅回眼看了她一眼,怎麼會跟他的……那麼像!應該不是她,這世上人名一模一樣也不足以為奇,想太多了想太多了!
石毅在心里記下她的名字,待傷勢好了以後,他回去後會命人好好酬謝她,他自報姓名︰「我叫石毅。」
林若水吃飯的動作停了下來,那是她打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回頭看著男人,男人的長發狂野地披散著,眼楮灼灼有神,身上襤褸的衣衫換上了先父留下的舊衣衫,偏他腿長手長,穿在他的身上顯得太短,雖然如此,卻遮不住他的尊貴。
「石毅?」她輕輕地呢喃,她蹙著眉,陷入了沉思。
「你听過我的名字?」男人不意外有人听過自己的名字。
「似乎有所耳聞。」這個名字豈止耳熟,林若水兩道峨眉微蹙,眼眸深處帶著憎惡。
「你自是听過。」男人高傲地放下筷子,眉一揚,「我乃京城大將軍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