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你這天生少根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壇酒抱出去當作謝禮,趕緊把杵在門口的那尊大神送走吧。」
炎娘子叨叨絮絮的交代著,也不管搗著耳朵的紅書有沒有听清楚,就把一個沉甸甸的酒壇塞在她懷里,一腳把人踢出去。
紅書愁眉苦臉的拍拍自己髒兮兮的袍子,踉蹌了一下才站穩了身子,一抬頭,就看見那張輪廓異于常人的黝黑臉龐,似笑非笑的盯著她……還有雙手環抱著的酒壇。
紅書眨了眨水靈靈的雙眼,大剌剌的打量著眼前這個高大魁梧的男子,一點兒也沒有女孩兒家該有的矜持和禮數。
尉遲觀從頭到尾把她們母女倆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原本冷硬憤怒的心房像是火焰烘過的蠟,軟軟的緩慢流淌,心情早已不復來這兒之前的惡劣。
這對不像母女的母女,還真是有趣。
「這個……送你,謝謝你!」
紅書猛然把酒壇塞進眼前高壯男子的手中,還有模有樣的鸞腰致謝,誠意十足卻明顯缺乏應對進退的禮節,話說得言簡意賅,卻遠不如那一夜在荒郊野外遇劫後的伶牙俐齒。
張叔要是在現場,八成又要喝斥她幾句了。
尉遲觀眼捷手快的接過那一壇酒香四溢的好酒,若有所思的盯著那一小塊紅通通的耳垂,眼前仍舊做書生打扮的姑娘在他心煩氣躁的當下忽然從腦海里浮現,所以他就來了。
「陪我喝一杯。」
既來之,則安之。尉遲觀此時此刻還不願去細想自己難得沖動魯莽的後果,只想繼續維持當下的好心情。
「不行。」
沒料到紅書竟然毫不遲疑的拒絕,眉清目秀的臉龐端的是堅定的神情。
尉遲觀挑起濃眉,還沒開口質疑,就又听見這個行為舉止都不符合常規的姑娘正經八百的說明。
「這里打從開張以來,從來都是只賣酒不能喝酒,就算你是剛剛打了勝仗回來的王爺,也不能壞了我們家的規矩。」紅書一臉認真的表達立場,沒看見她提著一籃包子的娘親正好掀了布簾從後頭走了過來。
炎娘子臉上的神情,就是用猙獰來形容也不為過了。
「你這笨丫頭,也不知道這笨腦袋是像誰?這兒不能喝,難道不能去後頭院子里喝嗎?人家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炎娘子方才模過熱包子的手指頭二話不說又擰住了紅書的耳朵,還不忘揚起笑容來招呼這個不請自來的貴客,「王爺,如果不嫌棄的話,移駕到咱家後院去小酌幾杯可好?」
那媚眼如絲、顧盼生姿的嬌俏模樣,連自個兒的女兒紅書都看傻了眼。
魁梧高壯,容貌峻厲,僅僅用眼神就能令人退避三舍的尉遲觀卻只是淡淡掃了刻意討好的炎娘子一眼,強健的身軀不著痕跡的朝紅書靠近一些,讓炎娘子不得不從紅書的耳垂上收回自己的手指。
「帶路吧。」
他堅毅還帶有明顯凹槽的下巴輕輕一揚,讓哭喪著臉、搗著耳朵的紅書走在前頭,他才偏過頭去明目張膽的盯著炎娘子那雙保養得宜的十指,看似漫不經心的丟下一句——
「沒有下次。」方才大步跟上紅書早已消失在布簾後的身影。
笑意盈盈的炎娘子直到听不見紅書心不甘情不願的腳步聲後,才收起了臉上過分熱情的笑容,朝地上啐了一下。
「娘的咧,要不是看在你耗費了這麼多年的寶貴青春投身戰場保家衛國,連帶犧牲了太多個人利益才換得我們的太平生活,又湊巧救了我家的紅書,你真當我炎娘子是那種逢迎拍馬屁的哈巴狗?」切!
不過,這個日前才拿出彪功戰炳換得皇上一紙婚書的康陽王,究竟忽然跑來這春光小酒館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炎娘子模模自己光滑細致、五官精巧的容貌,很確定不是這張臉惹出來的禍。
再想到剛剛尉遲觀明顯警告的語氣,正要皺起眉頭,卻浮現紅書清秀白皙,時常呆頭呆腦的模樣,心情立刻撥雲見日,認為自己自尋煩惱。
這康陽王立誓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畢生心願可說舉國皆知,憑著紅書那野草般的姿色,是絕對不可能讓這個男人動心的!
那麼這春光小酒館里,還有什麼能夠吸引這個聲勢如日中天的王爺呢?
要是炎娘子知道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當下,那個經常少根筋的紅書膽大包天的開口請求高高在上的王爺幫她一個小忙,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口吐白沫?
小酒館後院中的百年梧桐樹下,只見一個黝黑高大、氣宇軒昂的男子微微俯身,專心凝听眼前做書生打扮的姑娘所說的一字一句,沉吟了半晌之後,才輕輕頷首。
「我盡量……」他不無驚訝的看著那張平凡的臉龐被笑意點亮,原本帶著幾許敷衍的語氣中瞬間多了幾分真誠,「幫你。」
尉遲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在這個女扮男裝的紅書面前心軟,卻很清楚到目前為止,自己挺喜歡跟這個紅書相處……
繁華京城,也只有在她身旁不會讓他喘不過氣來。
第2章(1)
春光小酒館里的後廂房,還是一襲書生長袍的紅書,小心翼翼的在脖頸之間還有手臂上那片起水泡的肌膚擦過藥之後,確認床上躺著的小丫頭已經不再繼續發燒了,便手腳利落的把房間收拾干淨,悄悄的開門走了出去。
幸好還不算太遲,雖然拖了幾天才把人救回來,但這小丫頭的一條小命總算是撿回來了,要想不留疤痕卻是要踫踫運氣了……
紅書漫不經心的暗自嘀咕,好半晌才發現有人正目不轉楮的盯著她。
那個老是繃著一張臉的尉遲觀老神在在的坐在梧桐樹下乘涼,長年征戰沙場曬出來的黑金膚色在那襲玄色長袍映襯下更加醒目,那雙幾乎可以看透一切虛偽假象的烏亮瞳眸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剛剛從屋里走出來的單薄身影,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飛快閃過幾許疑惑。
尉遲觀和這個叫做紅書的姑娘接觸過幾回,算是模清了她一小部分的脾性,知道她做人處事時常有出人意料之外之舉,更從張叔口中得知她就是傳聞中的「銷魂紅酥手」,這才明白她那天會乘著蕭府馬車的原因。
他當然也發現私底下的紅書和傳聞中不苟言笑的神秘形象有著天上地下一般的落差,卻也明白眼前不是追根究柢的好時機。
「王爺。」紅書率先打破沉默,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感激,更少了之前刻意保持的疏遠。
「紅書,你說的是這個小丫頭沒錯吧?」他掩去心中好奇,神情難得和煦。
「嗯,謝謝你,王爺。」紅書眉開眼笑的道謝。
前天夜里,張叔把人送到她這兒來的時候,連日來壓在心里的大石總算是落地了。
尉遲觀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頓時強大了不少。
「我叫尉遲觀。」他臉上浮現淡淡的不豫,似乎察覺到眼前女子有意跟他劃清界線。
紅書相當無辜的眨眨眼,「喔,可是我娘說我們和你非親非故,不可以直呼你的名字。」
她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尉遲觀親眼見識過幾回,就算對炎娘子頗有微辭,也莫可奈何。
尉遲觀當下找不到反駁的話說,只好轉移話題,「為什麼想要幫她?」
前幾日當她提起這件事時,他其實並沒有當場應允,事後派人打听,才發現她們兩人之間不但非親非故,還只有一面之緣。
紅書低頭踢了踢幾顆碎石,一臉懊惱的反問他,「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