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小霓頭皮發麻的走進自己的房間,當下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里狂嘯──
千萬、千萬不能讓哥哥們知道!
夕陽余暉讓房間厚重的窗簾成功阻隔在建築物的外頭,沒能刺痛某人習慣黑暗的雙眼。
一個宛如骷髏般干瘦的男人倚靠在門板上,低垂的頭顱讓他看起來好像在祈禱。
墨朗盯著手中飽滿扎實的飯團,耳邊好像還听見那個小不點清脆甜美的聲音,用著有些急促又混雜著多種情緒的節奏在空氣中敲奏,讓他有些暈眩,有些慌亂無措,還有更多的……新鮮!
如果她知道他除了那幾個名字之外,其它的中文統統都听得很吃力,會是什麼反應呢?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會是什麼表情?那雙生動靈活的水眸會不會驚訝的圓瞠?還有,那兩瓣鮮女敕水潤的唇瓣會不會性感的張開?那兩道不夠秀氣的濃眉是不是會困擾的皺起折痕?
想著這些問題時,他下意識的拿起飯團咬了下去。
咬食,咀嚼,吞咽……墨朗發現自己揮不開那女孩無形中散發出來的鮮明色彩,無力制止它們在灰暗的靈魂中揮灑開來。
「海……小……霓……」他很吃力的擠出這幾個字的發音,太久沒說話的舌頭生硬的幾乎打結,然後突然又沉默了下來,全神貫注的聆听門外細碎的聲響。
對面房間門開啟關上的聲音讓墨朗凹陷的兩頰罕見的扯動,臉上略顯猙獰的表情應該可以稱之為笑容。
連他自己都沒勇氣面對這張臉,那個叫做海小霓的女孩卻敢看著他說了那麼多的話──雖然她一開始是想逃的!
「可是她留下來了……」墨朗慢條斯理的把手上沾滿食物油漬的透明塑料紙攤平,折迭再折迭,直到足以塞進筆管里的大小才停手。
他模模飽脹的肚皮,舌忝舌忝嘴唇殘留的燒肉甜咸滋味,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了品嘗食物的欲/望。
那張小臉明明很緊張,又故作鎮定的勇敢,讓他想笑,也想哭。
什麼時候開始,他從一個帥氣迷人的天之驕子,變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齷齪鼠輩?
墨朗獨自躺臥在黑暗中,散亂糾結如雜草的長發銀絲密布,顯露出與實際年齡不符的蒼老與衰弱。
只有那雙黑眸像天空中最亮的星星,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天花板上的空白,左手手指則不停的把玩著那一小避塑料紙卷。
然後,他的眼里浮上殘酷的笑意,嘴角揚起耐人尋味的弧度,似乎想到了什麼讓他充滿好奇的問題。
「海小霓,你,可以勇敢多久?」
他知道她是誰,何浩然跟他提過會有一個類似管家的女人過來照顧他的三餐起居。
在這些人眼里,他,也只是一個廢物吧?
他闔上了無生氣的雙眸,眼窩和雙頰消瘦凹陷的臉龐僵硬冰冷一如死尸,生命宛如一灘死水……
世界昏暗一片,他也漸漸變得僵硬冰冷。
第1章(2)
「說你愛我。」
熱騰騰的肉湯近在眼前,餓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男人抵不過生理本能的反應,循著香氣往前傾,直到看見那雙瘋狂混濁的湖水綠眸,飽受污染的顏色。
男人硬生生的止住虛弱的身軀,冷冷的瞥著眼前看似溫柔多情的曼妙女子。
「墨,說你愛我。」刻意甜膩的嗓音在潮濕腐敗的地下室里回蕩,幾乎喚醒了所有不該清醒的惡靈。
墨朗盡避奄奄一息,仍是扯出高傲的蔑笑,毫不猶豫的退回原來的角落,動作快得讓身上的鏈條鏗鏘作響。
「說你愛我!」女子忽然揚聲大叫,砰一聲的摔了那碗湯,卻燙傷了自己雪白的小腿,氣急敗壞的甩門離開。
墨朗忍住手臂被熱湯潑灑的灼痛,確定這間囚牢里除了他,再也沒有別的生物之後,才慢慢的彎身靠近讓手銬銬住的手,近乎狼吞虎咽的舌忝著上頭殘留的湯汁。
他好餓……好餓……
世界開始分崩離析,末日般的震蕩搖晃……
「墨先生?墨先生?墨朗!」海小霓死命搖著那副觸目驚心的干癟胸膛,第三次伸手到他的鼻翼下方確認他有呼吸,同時掏出手機準備撥打一一○。
這個叫做墨朗的男人顯然有厭食癥,除了那個飯團之外,這三天來,居然只吃了平常人一天分量的食物!
現在又昏迷不醒……她從早上六點起床到現在傍晚六點,沒有看到他踏出房門過,才會緊張不已的不請自入。
眼前的情形,已經不是她區區一個家事秘書能應付的範圍了。
「喂?這里是……」一只枯瘦如柴的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住她正輕輕踫觸嘴唇上方肌膚的手指,她嚇了一跳,把手機摔到了地毯上,花容失色的迎上那雙太過晶亮的眼楮。
「墨先生……」海小霓松了口氣,沒發現自己幾乎癱軟在他身上,也沒來得及阻止自己的手腕讓人緊緊的攫住。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她如釋重負的感謝所有念得出名號的神靈,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簡直就快把某個男人給壓扁了──是說他不用壓就很扁了……
「對不起!對不起……」海小霓慌慌張張的直起身來,又羞又窘的想要拉開適當的距離,沒想到居然會反彈回來,她狼狽又錯愕的瞪著那雙讓人毛骨悚然的眼楮。
他宛如枯枝的手超乎想象的強壯有力,緊緊鉗制住她的手腕,那力道足以教人吃痛。
海小霓強忍住痛意,朝他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你餓不餓?我煮了一鍋芋頭咸粥,幫你盛一碗好不好?」
他依舊無動于衷,盯著她的眼神空洞虛無,就像無法聚焦的鏡頭似的。
「墨先生?我是海小霓,你的家事秘書,你先放開我好嗎?」海小霓壓下胸口翻江倒海似的憂慮,只用另一只撐在那副干癟胸膛上的手來頂住自己全身的重量,一抽走,就會面臨趴倒在上頭的危險,不抽走,又覺得這樣曖昧荒唐的姿勢實在跟現場鱉異驚懼的氣氛太不搭軋了。
又不是在演神鬼傳奇……
她暗暗使勁想要讓自己柔軟的胸脯離開他明顯突出的肋骨,沒想到反而被扯得更緊,于是,她深深的嘆了口氣,只差沒在自己頭上插了一把代表投降的白旗。
「墨先生,我知道你不太想理我,可能也不太喜歡我煮的菜,可是你真的不用絕食抗議,只要打個電話給何浩然先生,或是我的老板麥珈珈小姐,你的難題就迎刃而解了。」海小霓垂頭喪氣的替墨朗指點迷津,年輕俏麗的臉龐布滿了挫折與無奈。
這是她離開台東勇闖台北獨立生活的第一份工作,她原本很有信心自己可以勝任的。
方才還沒從夢魘中清醒的墨朗突然眨了眨眼,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當海小霓光滑細致的臉龐映入他眼底時,瞬間爆滿了各式各樣的情緒。
「不管你心里有多不喜歡我,我拜托你多少吃一點東西好嗎?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太瘦了?你不是心里有病就是身體有病,而且一定病得不輕。如果你是我的家人,我說什麼都會帶你去看醫生,就算是癌癥末期的病患,也比你還要有求生意志,無論你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你還活著啊!怎麼可以這樣就放棄自己!」海小霓似乎已經認定自己留不住這份工作,所以干脆苦口婆心的提出勸告,有種豁出去的豪爽。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她苦惱又憂愁的容顏,眉頭不自覺的微微攏了起來。
海小霓在同時抬頭看著他,「墨先生!」她驚喜莫名的朝他燦爛一笑,相當確定這個男人的眉頭又皺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