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楚綺瑗回家之後,容朝安直接返回「伊甸圔」。
此刻,容家夫婦仍為了家中的事業在某個宴會場合與人交際應酬,容朝安的麼妹容季嬅已經返家,但是她依然和往常一樣,把公事帶回家,熬夜工作。
容朝安常常疑惑著,如此年輕的妹妹這麼拚命地工作,沒有約會,沒有男朋友,沒有自己的生活,究竟是為了取悅父母親,還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滿足對事業的企圖心?
想到容季嬅,容朝安不禁感到一絲心疼。
這些年來,容季嬅已經從一個自我期許甚高的大學生,蛻變成一個更加嚴謹的年輕女企業家,在這段破繭而出的過程里,她也逐漸顯現出各種強迫癥的征兆和癥狀。
她把辦公桌和家中的個人書桌收拾得像家具店里擺設的樣品,所有的紙張必須像堆磚塊一樣整齊,所有的筆必須按照顏色和長度依序排列,如果她一時之間找不到某份想要的文件,那就表示若那天晚上沒有找出來,她就不可能安睡了。
這樣的生活值得嗎?這樣的牲值得嗎?
容朝安想到邢家父子三人為了「防恐特煞」和東方A所作的牲,心中也同樣縈繞著這個問題。
對于家人,容朝安最放不下心的是弟弟容朝平。
他突然又憶起今晚和楚綺瑗在車上的談話,他們談到關于「秘密」的話題。
有一天,當他和楚綺瑗交往到某個程度之後,他一定會找個時間把爸媽和弟妹介紹給楚綺瑗認識,但是,他一直擔憂著一件事,弟弟會變成他瞞著楚綺瑗的一個秘密嗎?
而他暗中對弟弟的縱容,又如何在不引發任何道德批判的前題下,攤開在楚綺瑗和她的父母面前?
容朝安只簡短地和容季嬅在書房里聊了兩句,然後容季嬅便繼續熬夜工作,接著,容朝安快步踱向容朝平的房間。
「朝平?朝平?你開一下門好嗎?」
從門縫下,容朝安看見房里的燈光在他敲門輕喚之後,立即被關上。
他有耐心且平穩地繼續敲門。
「朝平,我知道你還沒睡,你開一下門好嗎?-」
幾分鐘後,房里的容朝平把門鏈拉開來,然後又打開了兩道他自己加上的防盜栓,最後,他只把門拉開一條縫,讓容朝安自己推門而入。
容朝安一推開門,闐暗的房中,一股濃濃的化學性煙味首先撲鼻而來,夾雜著汗臭和髒衣物堆積過久的霉味。
他微微皺眉,伸出手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
燈光一亮,眼前所呈現的景象只能用「劫後余生」來形容,整個房間像被竊賊翻箱倒櫃過那般。
容朝平的神智顯得不太清楚,低聲吼道︰「關門,如果你不想讓爸媽看見的話!」
容朝安把身後的房門帶上,極力想認出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弟弟。
容朝平的一頭亂發半覆在他異常皙白的額頭和臉頰上,他那與容朝安像極了的濃密劍眉十分凌亂,無神的兩眼空洞深陷,突出的顴骨更加顯現出他臉龐的瘦削。
他瘦骨如柴,肋骨明顯的蒼白上身並沒有穿衣服,打著赤腳的雙腿上只松垮垮地穿了一件髒兮兮的牛仔褲。
容朝安實在不忍心再看著弟弟狼狽頹廢的模樣,忍住卡在喉間的一陣哽咽,半帶斥責地低問︰「你又吸毒了?」
「不夠,哥,永遠不夠!」容朝平煩躁地在偌大的房間內踱來踱去,就像一頭即將大發雷霆的野獸。「我全翻了一遍,我找不到錢,找不到我的提款卡,連我皮夾里的信用卡都被媽收走了!他們是要我死嗎?」
第3章(2)
容朝安作勢要走近弟弟,卻被他一手揮開。
「朝平,冷靜下來!也許忍一忍就過了……」
容朝平突然顯得百般痛苦,扭曲著臉訕笑起來。
「過了?怎麼過?這種日子教我怎麼過!」
才說完話,容朝平突然彎身用兩手抱住他皮包骨的月復部,他的臉上現出痙攣的痛苦,接著整個人跪坐在地板上,一陣又一陣地干嘔,但是除了一些黏稠的液體,他空空的胃里根本吐不出東西來。
容朝安一個箭步上前要撐扶著弟弟,容朝平忽然間像溺水的人一般,無助又狂亂地攫住他的手臂。
「哥,痛……好痛!」他淒厲沙啞地低聲喊著。
容朝安噙著淚水,用力把他抱入懷里,兄弟兩人都跌坐在地上。
他不斷溫和地安慰著弟弟,「再多忍一下,也許就過去了……」
容朝平虛軟無力地將臉貼靠在哥哥胸前,他的嘴角抽搐著,唾液不斷淌下,有著深深黑眼圈的雙眼很用力地試圖睜開,但是勉強只能睜開一條縫。
看著兄長,他神智迷亂地持續哀求著︰「哥,我好痛苦,我快受不了了,哥,給我錢,我求你,不然我會從樓上跳下去!我好痛,哥!我求你,求你……」
弟弟是容朝安最大的弱點,他不忍心看著自己的血親手足日夜遭受這種身心煎熬,也很氣爸媽為了保全容家的面子和所謂的企業形象,堅持不把容朝平送去煙毒勒戒所接受治療。
但是,容朝安更恨自己,恨自己無法狠下心,因為他不忍看到弟弟全身痙攣地在地上亂踢、打滾,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背叛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向可憐的弟弟妥協。
容朝安再次從口袋里取出皮夾。
一瞬間,容朝平兩眼一亮,宛若看見救世主,獲得救贖。他貪婪地搶過容朝安的皮夾,胡亂地從里面抓出一把千元大鈔,然後他把容朝安一把推開,趴在地上像條狗般地找來一件襯衫套上。
容朝平在要奔門而出之前停了下來,悲喜交集的表情里暗藏著太多他內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他以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丟下一句話,「哥,謝啦!」便奔出房間。
容朝平匆匆消失之後,容朝安依舊跌坐在地板上站不起來。
身為「毒蟲」的容朝平是容家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拿錢給弟弟去買安非他命和搖頭丸的他,難道不也是容家的羞恥?他這是在減輕弟弟的毒癮之苦,還是讓弟弟越陷越深,落進無底的深淵?
他算是個好哥哥嗎?
容朝安不禁覺得,人的這一生活著真累,出門要看門面,重視外表,進了家門還得擔心在乎別人偷窺的眼光,要為了面子問題戴著自欺欺人的面具!
容朝安無奈地以雙掌蒙住了臉,一顆心為了弟弟而抽搐痛苦著,心想,像這種不可外揚的家丑,他又要如何向楚綺瑗坦白?而在這個秘密的背後,他更有著一生難以擺月兌的罪惡感和自責內疚。
不斷涌出的淚水,紛紛從他的十指之間溢出來。
中和楚家56:47:21
午夜夢回,楚綺瑗又一次從睡夢中驚醒,她掀開汗濕的薄被,然後雙臂抱膝坐在床上。
床邊桌上的電子鐘顯示著時間。盯看著那排液晶數字,她不禁又聯想到那一顆在世界上某個角落,等待著倒數引爆的定時炸彈。
此刻,她的腦海中仍然被方才的殘夢困擾著、縈繞糾纏著。
接著,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打開床頭燈,在暈黃的燈光下,她把手舉到眼前,前後左右審視著。她尋找著皮膚上是否有著任何微小的紅疹,但是,她的手依然光滑白淨。
她的手,今晚曾被容朝安握了許久……
楚綺瑗的唇角泛起了一抹微笑,心里有一種暖暖甜甜的感覺,像冬天的太陽緩緩照耀在身上。
她不禁開始幻想著未來有一天被容朝安親吻的感覺。
但是不消片刻,她飛揚的喜悅心情卻又直線降落,一個過去的記憶像一層低低的壓下,罩在她頭頂上的陰霾,已經好久、好久了,她幾乎看不見晴朗的藍天出現在任何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