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太久沒吃外面,不曉得物價漲這麼多,這盤菜加一碗飯,夠我買四顆高麗菜是怎麼回事?」蕭旭強在店員算完價格,撈出兩張紅色紙紗時補了這一句,嚇得店員手一抖,愣是沒接好。他皺眉問︰「怎麼了?」
「沒、沒事。」店員深呼吸,努力扯開笑容。「先生,我幫你打個折——」
「不用了,是多少就收多少,你幫我打折,其它人的咧?」蕭旭強抬手拒絕,他不過隨口念念。
「哈——」劉凱逸忍不住笑出聲,端著她的菜找了一處位子坐下。
他個性直來直往,講話容易得罪人,對方要發飆,還要給他體型幾分面子。
難怪他長得這麼壯,原來是自體保護色。
「你居然會吃這些?」蕭旭強端著菜在她面前坐下,看著她紙盤里的青椒、茄子、秋葵、苦瓜,驚嘆出聲。
「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吃這些東西嗎?」劉凱逸對他的反應才驚訝。「你挑食還可以長這——麼大只呀?」
這教她情何以堪?
「咕,我什麼都吃好不好?窮人家才沒有挑食的本錢。」蕭旭強塞了一大口高麗菜,本來嚼兩口就要吞下去,在她爍亮的眼神跟隨下,只好學起黃花大閨女細嚼慢咽。媽的,娘炮死了。「我以為女生都不喜歡吃青椒、茄子什麼的,我妹看到飯桌上有這兩項菜色,臉色不是比青椒綠,就是比茄子紫,筷子都伸不進去。我弟就不喜歡吃秋葵了,他說黏黏的很像青蛙身上的分——」
他看到坐在眼前的劉凱逸正挾起一根秋葵。
「分泌物?」她一口咬下,完全沒有心理障礙,神色自若地問他︰「你說窮人家沒有挑食的本錢,怎麼你弟弟妹妹挑食就沒負擔呀?」
「又沒有人說不吃青椒、茄子、秋葵就會死,他們不吃就不吃,反正還有個大哥在。」最終食物沒浪費就行。
劉凱逸吸了吸鼻子,凌晨有些涼意,凍得她鼻子一陣酸。「你對弟弟妹妹真好,連他們不吃什麼都知道。我哥從來不留意這些,不曉得說過多少次我不喝女乃茶,他買給我的飲料永遠是女乃茶,更別說我的生日了,月分跟日期他一直記反!」
「你生日什麼時候?」蕭旭強順著她的話尾問,想知道究竟是多相近的數字,才會讓她哥哥幾十年來腦袋都轉不過彎。
「四月六日,我哥一直記成六月四日,我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每年的六月四日都會送我一個鑰匙圈,還附帶一句生日快樂。」她攤手,無可奈何,這種癥狀就像左右不分的人,過了幾年,還是左右不分。
「你哥怎麼比我還沒情調?」蕭旭強像遇到絕世高手,吃驚且佩服。
「他是我哥,對我需要什麼情調?」劉凱逸眯眼看他,笑問︰「蕭老板送過什麼禮物給你妹妹呀?」
「呃……」蕭旭強模模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就、就按古禮……」
劉凱逸大吃一驚,茄子差點咬也沒咬就滑進食道。「古禮?!吃長壽面嗎?還是紅龜稞?」
「就、就看我妹幾歲,我就煎幾顆鍋貼,然後插蠟燭,拿醬料寫生日快樂,不過最後一個字永遠是糊的。」蕭旭強越講越心虛,後面幾個字幾乎含在嘴巴里。
「哈哈哈,這是哪門子的古禮呀?」不過听起來很溫馨。
劉凱逸剔著盤中唯一一道葷食台灣鯛,魚肉透著豆豉的甘甜,就像蕭旭強為妹妹過的生日一樣,分量不重,卻很甘心。
「就冬至的古禮啊,不是幾歲就吃幾顆湯圓嗎?」蕭旭強露出質疑,而且是那種因為相信而顯現的疑問,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無害憨直。
「哪有人這樣用的啦?」她笑著斜睨他,又有莫名的羨慕。「當你妹妹真幸福,我想你弟弟應該也是。」
她還沒見過蕭旭強的妹妹,不過可以從蕭旭書的身上感受出來,他們蕭家兄弟的互相疼惜,這種手足之情在現代社會,也是難能可貴的事了。
蕭家氛圍真好。劉凱逸邊吃著菜,邊品味贊嘆著。
「我弟弟妹妹都是跟我吃苦長大的,能多疼就多疼點,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好。」蕭旭強邊吃邊聊天,就剩最後一口飯,扒完就沒了。他看著劉凱逸還有一半的菜盤,皺眉道︰「你魚頭不吃嗎?」
她搖頭。「我不會吃,怕鯁到。」
「不會吃也要學著吃,不能浪費!」蕭旭強才剛放下筷子沒多久,又重新拿了起來,挾走她盤子里的魚頭塞進嘴里。
劉凱逸看傻了,嘴巴張得像露出水面吃餌的小魚。他是沒看見魚頭以下被她挑得亂七八糟的碎肉殘骨嗎?
「你沒苦過不知道,當初我開鍋貼店時,沒名氣人又年輕,每天開門就是賠錢,窮到我們家三兄妹只能吃賣不出去的鍋貼,還只有一種口味。連買個水果都要挑賣場打下來的次級品,更別說什麼肉啊、魚啊、蝦啊,所以我們家有條規定,餐桌上不準剩食物。」那段苦日子連他想起來都發顫,確實委屈阿書跟小慈了。
「鍋貼店是你開的?」見他點頭,劉凱逸不禁在心里按起計算器。「我看你那間店面起碼有十年了,還以為是你爸媽留給你的。」
「鍋貼店是在我爸媽過世後才開的,十多年了吧,那時候我才高中畢業沒多久。」他的爸媽早逝,留下他們三兄妹和一筆保險金,他拿著這筆錢,依著幫媽媽擺攤的經驗,開了鍋貼店,養大弟妹。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個重大決定,也是第一個對的決定。
這麼說來,他不就沒念大學了?
「那時候你還不到二十歲,怎麼有勇氣放棄升學,去開鍋貼店?」開店不容易,連大人都不見得撐得下來,當時的他見識才多廣?氣度才多深?他怎麼敢?
「就憑一顆憨膽啊。」蕭旭強兩手插進褲子口袋,靠在椅背上,倒有幾分瀟灑。「沒有親戚能一口氣養起我們三個小孩,我又不想跟弟弟妹妹分開,只能想辦法扛下來,還好我骨頭夠硬,肩膀夠寬,真的撐起來了,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有你這種哥哥真好,要是我哥一早就把我送給親戚照顧了,才不會讓我扯他後腿,把自己的未來犧牲掉。」劉凱逸看向他的眼神像泡了蜜一樣,甜甜的,黏黏的,帶著欽佩,帶著渴望。
越了解他,就越被他的人格所吸引,肯為身邊的人犧牲,懂得疼惜身邊的人,就算他人生的格局不大,心靈卻是最富有的。他很棒,真的很棒。
蕭旭強盯著她盈滿羨慕的雙眼,水汪汪的,好像多眨幾下,嘩地就是幾滴眼淚。
家里寵著一個妹妹,老爸在世時,也不斷對他們兄弟強調男生是拿來操的,女生是拿來疼的,縱使劉凱逸的行為舉止、穿著打扮超出他所能接受的範圍,她還是個女孩子,而且是個認真努力,想證明自己的女孩子。
他不像阿書,從別人兩、三句話里,就能推測出對方的個性跟想法,他兩、三句話不行,二十句、三十句總會有些結論——劉凱逸想要得到長輩的重視。
或許是這種內心深層的渴望,化為她閃亮的衣著與愛接觸人的個性,明明白白是一種缺愛的反射,他還要她自重點,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思及此,愧疚像歌唱比賽給燈一樣, 地全滿。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當哥哥,我應該不會把你的生日記錯。」當她的行為有了合理解釋後,加上對她的愧疚,以及她眼神的催化,他只有舉手投降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