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們一直對于發生在海小霓童年的悲劇無法釋懷,才會在知道她居然罹患名為紅斑性狼瘡的免疫系統失調疾病之後,對她的關愛更加變本加厲。
不過他們顯然都忘了物極必反的道理,才會把海小霓逼得狗急跳牆,干脆離家出走算了。
利冬陽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暫時先不通知其他兄弟們海小霓乘機落跑的事情,他很有耐心的等著這個小妹主動跟他聯絡,如果她腦筋夠清楚,就會知道他在給她台階下。
海小霓果然一拿到利冬陽的新手機號碼,立刻主動打電話自首。
大冬是四個哥哥里面最好講話的一個,卻也是最固執己見的一個。
他可以是好好先生,任憑你搓圓搓扁,不過一旦牽扯到他早有定見的事情,那就完全沒有商量妥協的余地。
所以他可以不計任何代價幫海小霓在那間小木屋里打造一間專業廚房,讓她盡情的鑽研廚藝,只要她不做任何有損健康的事情。
他也可以獨排眾議壓下其他兄弟的反對聲浪,支持海小霓中斷原先的類固醇療法,改用當時還頗有爭議的生物制劑來控制病情,因為他不忍心再看到自己原本活潑的小妹因為類固醇的副作用變成月亮臉、青蛙肚,甚至還嚴重掉發,自卑得不肯去任何的公開場合。
但是他不接受任何自私又任性的行為,才會當機立斷跟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林玉琳分手。
所以海小霓認為首要任務,就是說服這個一路陪她經歷病情起伏的大哥,讓他支持她離家出走的理由。
「我想跟一般人一樣工作賺錢養活自己,我不想再當你的拖油瓶!」她知道大哥的前女友曾經這樣抗議過,她捫心自問,大哥的確在她身上付出了好幾年的寶貴青春。
讓她相當意外的是,大哥沒有逼問更多的細節,只是確認她現在是否安全無虞,健康狀況是否維持平穩,這一個月的時間究竟想要怎麼好好利用。
「大冬,你不生氣?」她今天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我生氣,當然生氣。」利冬陽在電話那頭懶懶的招認,「尤其是當我從西班牙千里迢迢趕回來台灣,發現你竟然不告而別的時候,我很想把你的廚房給砸了。」他這幾年修養好多了,看著小霓生病受苦的模樣,他突然頓悟到人生苦短,何必浪費寶貴的生命在這種負面情緒上。
「不會吧?」海小霓緊張萬分的哀號,她最寶貝的就是那些鍋碗瓢盆、刀叉匙筷了!
「我只是很想,並沒有這麼做。」利冬陽偷偷竊笑,知道那間廚房里每一個大小配件,都是海小霓的心頭肉。
開玩笑!那間廚房可是他們幾個兄弟的心血結晶,很多高檔廚具還是常常在世界各國游歷的老三不計代價用國際快遞送到台灣的。
海小霓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要抱怨幾句,「早知道你那麼好講話,我就不用偷偷模模的了。」
有大冬當幫凶,很多小細節,都可以直接省略。
「你還好意思說!你最好是準時回來,免得讓其他幾個知道,我可幫不了你。」利冬陽自人為自己的出發點是基于親情,可是其他三個弟弟的所作所為就有點超乎常情。
「別說別說,說了,不就拖累了我的朋友?」海小霓連忙求情,還真怕哥哥們到時候會遷怒在無辜的陳若瑀身上。
「跟我說說你的新朋友。」利冬陽想起陳若瑀理直氣壯反駁他的倔強神情,嘴里卻數落里電話那頭的海小霓,「你就這麼放心把人家丟到這個荒郊野外?要不是我正好比她提早了半天回來,你真的以為憑她那副風吹就倒的模樣,有本事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山區里活過一個月?」
包別說他還放了好幾個捕獸夾,要是這個都市來的小姐異想天開要去獵區探險,一不小心誤踩陷井的話,事情就鬧大了。
「哎喲!我們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只是剛好一個想去都市闖一闖,一個想窩在沒人打擾的地方放空自己的。小瑀雖然看起來有些冷淡,不過其實很好相處。大冬,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照顧她喔!」海小霓熱心的叮嚀,希望陳若瑀這趟冒險之旅能夠不虛此行。
「你確定她的健康沒問題?」利冬陽想起陳若瑀那張白皙臉蛋上格外怵目驚心的蝴蝶疹,就無法阻止自己為她感到心疼。
「沒問題!我們交換過彼此最近的診斷證明,小瑀已經三年多沒有病情惡化過了……不過你知道的,我們就是見不得光,空氣中的濕度一有變化,我們就是會有輕重不一的關節炎……」海小霓再三保證,她們是要冒險,不是要玩命,最高指導原則就是健康第一。
利冬陽沉吟了了下,然後提出條件交換,「要我把她列入保護名單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告訴我,你認識她多少?全部!不能有所隱瞞!」
「我們是在一個專門為SLE病友開設的交友網站認識的,她的代號是[蝶語]……」海小霓真的很听話,把她所認識的陳若瑀全盤托出。
還記得千禧年的第一道曙光落在台東太麻里,那時在台灣欣起一股曙光熱,許多人都特地來到這個原鄉,只為親眼目睹那具有希望象征的千禧之光。
自從高二年級之後就自力更生的陳若瑀沒有趕搭那一年的熱潮,接下來幾年也都默默在睡夢中度過那讓很多人趨之若騖的驚艷剎那,就算她已經靠著自己的才華致富,有足夠的金錢和時間去追逐這些浪漫,她還是沅無法理解瘋狂追逐的人到底為何如此狂熱。
不就是每天都會看得到的陽光嗎?就算看見了新的一年的第一道光芒升起,難道未來就會從此跟著大放光彩?
陳若瑀從不相信任何的幸運象征,她從小就在單親家庭中長大,自從高中二年級時,和她相依為命的母親過勞成疾,不過四十出頭就香消玉殞,她被迫獨自成長,獨自面對面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
她和母親位于中部漁村的親戚鮮少來往,和父親的聯系更是從小就少得可憐,她勉強靠著母親留下來的微薄存款熬到高中畢業,然後開始瘋狂的打工賺錢養活自己。
大學的時候,她和兩個學長合伙開了一間網絡游戲工作室,她負責撰寫故事腳下本,擬定人物特色,設定游戲關卡,接連推出幾個叫好又叫座的游戲之後,她在大學畢業之前,就已經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如果不是後來生了病,她會自傲的跟全世界宣稱自己過得好極了!
如果不是後來生了病,讓她對人性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她會繼續像一只驕傲的孔雀四處展示自己身上華麗的羽毛,沉醉在別人迷戀推崇的目光中。
陳若瑀拉拉身上的薄外套,坐在緩坡草地上看著灰暗的天際慢慢迸裂金光,浩瀚汪洋上冉冉升起一輪耀眼的火球,喚醒了沉睡中的大地。
這是她這輩子看過最美的日出,寧靜、莊嚴,卻充滿了活力。
「這麼早起來?不會是特地來等日出吧?」利冬陽的聲音劃破清冷的空氣,驚擾了正在回憶過往的陳若瑀,當下她只能瞠目結舌的看著他,任由他自作主張的坐在她身旁。
他依舊只穿著一件坦克背心,下半身套上一件迷彩工作褲,工作靴上還沾滿了草屑泥濘,仿佛剛剛自叢林中回到現實世界。
陳若瑀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充滿了原始的野性魅力,像電影[阿波卡獵逃]中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