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一躲的吵鬧聲音,包含牛穗兒不時的怒喝,以及盧子悠死皮賴臉的調笑。
紀曉笙听得有趣,卻也同情。畢竟若打小有個人每年夏天都纏在耳邊嗦,那不被煩得抓狂,巴不得夏季別到才怪!
這日,夫妻倆在樹下乘涼。
「穗兒還好嗎?盧大夫都鬧了兩三天了吧?」
南若臨一瞥,只見經過數日的你追我跑,牛穗兒已累攤在樹下,連耳朵都不捂,任盧子悠自得其樂地滔滔長舌。牛老見多不怪,還以為女兒被激怒的暴吼是精補充足、歡迎盧子悠的意思,反正女兒不與他說話,他只能臆測啦。
「……盧大夫心情不錯。」
她哈哈笑︰「盧大夫說他沒把握呢,怎麼辦?」
「他沒把握,再找個有把握的就行。」
「哥哥不累啊?」
「不累。想到你能視物,我就歡喜,一點都不累。」
「你原本只當帶個女圭女圭回家,而今卻得跋山涉水,這樣還不後悔?」
他側身貼近了她耳朵。「依曉笙的話來說,我可沒得選,我一見你就喜歡上,從何後悔?」
她笑,像躺在日頭下的大草坡上,暖洋洋得連腳趾頭都舒張開來。
她探手捧住他臉,縱是每天踫,這面貌也越來愈模糊,都要不確定他的鼻子、嘴巴、耳朵是啥樣子了。這麼重要的人,巴不得天天追在他身後,像盧大夫那樣追得人煩了怒了都不放,她卻快忘記。
「哥哥,我想看見你,很想再看見你呢。」
他笑了,彎揚的弧度能讓她明確感受。
這臉廓,這濃眉,這毅唇,他的一切一切……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以她的眼,絕對要見!
兩個月,紀曉笙極乖巧地嘗過各類方子,至于有無效用?
有的話,某人就不必趁夜黑風高,卷包袱下山了。
第9章(2)
「盧大夫也太有趣,不是答應過會放他走嗎?難道哥哥去恫嚇人家?」
長眸睜圓,撇頭咳咳咳。「曉笙……怎會如此想?」
「強將底下無弱兵。」嘴眼都笑成線,探了一陣,模上丈夫臉皮。
「這溫文皮相下有只大野狼,會趁人不備偷冒出頭嘛。」
南若臨暗咳一聲,再讀一遍盧子悠的留書。「既然盧大夫說暫且按方服藥,咱們不如先回京,他若再有辦法,自會找來。」
「就怕他東想西想,結果不敢來。」大夫這行真辛苦啊。
兩個大夫二缺一,繼續留在傅雲山也沒用。他們再打听過,當世除盧子悠這怪大夫外,還真沒人能攀得上神醫名號。一行人先回京,一面也繼續功用人手打听,只要是有點名氣的大夫便請上金虎園來。
回京後,紀曉笙忙著被眾位大夫診治,只是也都不見起色。
在足足被診了三十回、試過四十七種方子後,金虎園來了一封信,抬頭寫明南債主親啟,還附注小小的若臨二字,署名盧騙醫。
「一個不嫌少,兩個恰恰好?」听南若臨讀完信,紀曉笙不禁困惑。
「就這兩句?」
「就這兩句。」將信折進袖里。「鐵石。」
「小的在。」
「吩咐下去,明日起金虎園不再請大夫,自恃有才願意一試的也都婉拒。」
「那張貼在各處錢莊的征人條子,還有放出去的求醫消息……」
「都撤了。」
等鐵石走了,南若臨才沉毅環住她。
「曉笙,听出來了嗎?盧大夫說只需他與牛老就夠了,他特意寫信來,或許我真該耐著性子等等他。」
「那就等唄,我成天被診也怕了。紅玉說我臂上很多紅點,全是落針留下的,再下去啊,全身穴位都要被扎遍呢。」
他喉頭緊啞,肅容道︰「又讓你吃苦了。」
「的確是很苦。」藥。
「捏面也先別做了吧。」
「啊,可我閑著沒事嘛,何況春曉閣掛著我名字,不賣我的東西怎行?」
「我瞧了心疼。」
「唔。」這種理由她招架不住哇。不被看見,他倒是更敢說好听話了?
「你每天都要模過我的臉才肯起身,這手日日粗糙,你當我不知?」
她傻氣笑,「手雖然變粗,但我還是想塑泥呀。不僅如此,宮里器物局的授課我也想去,告假大半年,也夠久了。除此之外,就請哥哥多擔待羅,我會天天涂護手的藥膏,盡量還你一雙女敕女敕的手,行嗎?」
「曉笙就是要過先前的日子?不怕被梁師傅追著要新款式?」
「呃,這方面倒是請哥哥幫我說說話,讓師傅通融些,畢竟我偶爾也是會沒主意的嘛!」
「我考慮。」
「要考慮?」妻子跟制師果然待遇不同。「不過,你考慮可以慢慢來,干啥咬我手?」
他只嚀了聲,繼續吻過她每根指頭,唇在玉頸輾轉來回。
咳咳,讓他心疼的另外好處,她是收得很高興啦,畢竟某人變得熱情,受惠的可是她。可溫存間傳來的那份憐惜,總教她感覺酸酸,好像在疼的是他,需要糖安慰的也是他。
春曉閣離京甚久的兩位主子回來當家,這在商鋪間是個不小消息,即便是客人也注意到許久不見的東家們總算出現駐店了。
紀曉笙摘下綴紗幃帽,也不怕人看,毫無顧忌地讓紅玉攙進春曉閣;上樓時,誰都看見南若臨親自下來扶,細語叮嚀,溫柔鐘愛。
春曉閣三樓。伙計擱下茶退出去,妥當替里頭兩人掩好門。
「又是紫石。」南若臨正翻著一迭紀曉笙交代泥塑做成實物時該注意的事項。一手尚可辨認的歪字斗大書在紙上,一張紙只寫四五句,但光是第一點便足叫他反對。
「紫石價格高,取之不易,更別說自北域送來的運費,還是換成——」
紀曉笙夸張嘆口氣。「唉唉,哥哥如今在我面前都不掩飾了嗎?老把南錢莊要佔便宜的習慣帶來,我春曉閣客人不都吃虧到底了?」
他哭笑不得。「為商本就在求利積財。」事實上他已溫厚太多,常被大哥數落。
「但是也要有良心啦!紫石多美,嵌在花冠或步搖上,弄成一串葡萄墜飾,沒有姑娘不愛的。」
「那價格得提高,要不利錢太少。」
「利錢夠多了啦!我還想著要撥一部分興義學呢。一來可以光大春曉閣名聲,二來讓藥王廟前那些小乞兒讀書,將來還可進店里學做事、學熔鑄嵌造,這樣你岳父的好手藝就可以傳下去了。」
岳父嗎?「咳,作坊里的師傅的確都是岳父生前教,若不傳,春曉閣後繼無人。」
「是吧?利人利己,何樂不為呢?春曉閣若受人尊崇,生意也就會蒸蒸日上。」
南若臨還是鎖眉。「但興學的帳額……」話未竟,一道滄桑嗓音先從門外喊來。
「曉笙在哪?曉笙呀,太夫人看你來了,曉笙啦!」
「太夫人?你請來的?」壓低聲匆匆問。
「不是。」南若臨穩泰前去開門。
那門一開,紀曉笙還來不及吭聲,李太夫人已按著眼角哭道︰「可憐的孩子!你娘也成天畫圖,可眼楮還沒差到你這境地啊!」
「太夫人。」她嫣然緩步,讓南若臨牽去,挽住老人家臂膀。「您是听誰說曉笙的事兒?是我相公——」
「你這一提我才要怪他!出這麼大事兒都不說一聲,好歹宮里頭也有御醫啊!怎不讓我使點力?要不是秋公公,我老太婆今日還被蒙在鼓里。」
「原來是秋公公……」多半是前些天在器物局遇過後,驚訝之余四處說了。
「蒙太夫人掛念,曉笙很高興呀!那些御醫沒當值的時候,相公都請過了。後來也听人介紹到傅雲山求醫,雖然還是沒能看見,但該做的都做了,太夫人別為曉笙費心,曉笙要折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