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敢毫無顧忌地抒發心情,她有注意到這些日子他偏頭痛的情況好上許多,也比較少皺著眉頭一副想要拿下屬開刀的閻王臉;她想,這意外的收獲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
「時間差不多,可以準備去吃晚餐嘍!」來到猶在滔滔不絕的男人身後,她忍住笑意柔聲提醒。
「這麼快?」他還罵得不夠過癮呢。
依依不舍地和最佳听眾們道再見,白鐸凡一手接過她的提袋,一手自顧自地攬上她肩頭,指尖纏繞玩弄著她及肩的發梢。這是他近期養成的新習慣,或者該說是新嗜好?
只要離開了公司就愛對她動手動腳,一開始黎筱沛還會不自在地害臊制止,但最近……她有些動搖了!心底那道牆因為他的努力而逐漸崩壞,如今只剩下一片斷垣殘壁,早已無法再防堵些什麼。
「今晚要去哪里吃?X河街夜市?士X夜市?還是F大觀光夜市?」掏出車鑰匙,白鐸凡嘴饞問道,這些日子他對平民美食吃出了興趣。
原本只是為了挑戰富家大少爺的底線,故意帶他去人擠人的夜市吃小吃,怎料這向來養尊處優的男人還挺懂得入境隨俗,讓她頗感意外。
「當初那個連米其林三星大廚手藝都嫌的家伙跑哪兒去了?」她忍不住本噥。
「怎麼?看到我吃路邊攤覺得形像破滅?」
「總覺得有股莫名的違和感。」嗔了他一眼,她抿著笑不情願承認。
「嘿,別小看人,想我高中叛逆時可是和同伴嘗過不少平民美食。」
「是喔,對你來說還真是一大突破。」敢情對這有錢人家少爺來說,吃個路邊攤就算叛逆有個性?這話听起來莫名讓人火大喔!
沒理會她語氣中的調侃,他追憶道︰「那時候成天蹺課和朋友在夜市、網咖或PUB廝混,但最令我懷念的卻是一間開在學校附近半山腰的家常飯館,老板和老板娘都很熱情好客,看我們一群大男孩食量驚人,常免費給我們加湯加飯。有時聚會結束,不想回家面對空蕩蕩的房子,我常獨自跑到那里吃晚餐,看著老板一家三口溫馨和樂地招呼客人,就會忍不住幻想假如自己是那家中的一分子,會是怎樣的情景?」
「我想你大概不出三天就會無聊到想回學校上課了。」不舍看見他眼底的郁色,她故意皺皺鼻吐槽。
「喂!」這女人老是惹得他又好氣又好笑,卻又拿她無可奈何。
「那間餐館--就是你當年常去的那間,回國後還有再去過嗎?」她好奇問道。
「沒,都十幾年過去,店也許早就搬遷或關門了。」他緩緩搖頭,語氣淡然卻藏不住遺憾與懷念。
「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她提議。
意外窺見了他不為人知、也曾任性張狂卻又脆弱孤寂的一面,仿佛看著一名青澀少年漸漸成長為男人,黎筱沛忽然好想親眼瞧瞧那個讓年少的他感到溫暖、有歸屬感的地方。
面對她目光閃閃、充滿希冀的臉龐,白鐸凡哪里有能力招架?只能順了她的要求,也順應自己內心的懷念與渴望,驅車朝年少的美好回憶出發。
如果說十六年可以讓一名莽撞少年蛻變為沉穩男人,那麼也足以將曾經清幽的北投山區改頭換面一番。
「這次……應該是往右彎沒錯!」
「你剛剛已經走過這條路,我們又繞回原點了。」
瞅了眼明明迷路迷很大卻嘴硬不肯承認、開著車在半山腰上演鬼打牆的男人,黎筱沛忍不住偷偷在心底搖頭嘆息。
「雖然印像有點模糊,但我記得肯定在這一帶,要不是兩旁新建的房屋太多,道路又被重新規劃……」男人無謂的自尊在這一刻就快分崩離析,白鐸凡總得替自己掙點顏面解釋幾句。
「不過這里的路還真有點眼熟,我總覺得好像曾經來過?」她看著車窗外幽暗的林蔭山徑,納悶蹙眉,潛藏在記憶深處的某個片段仿佛被不經意觸動。
「我該不會又重復走錯路?」聞言,他神色尷尬地問道。
「嘿,等等,這條三叉路我肯定有印像……快往左轉,走左邊那條小路!」
無視于他困窘的碎念,黎筱沛忽然開口教他愣了下,卻仍下意識照她的指示左打方向盤。
「這條路看來年久失修很荒涼,你確定是往這里?」
「這里,不知道為什麼好眼熟?如果我沒記錯……再往前一段會有個U形過彎處,那里有兩棵根柢相連的大椿樹,樹下還有一塊石頭公……」
她凝視著窗外,恍若置身夢境般喃喃囈語,螫伏多年的記憶片段像被驚擾的蜂群般傾巢而出,不一會兒前方雜草叢生的路旁果真出現一塊約莫一公尺高的大石,石身綁著褪色陳舊的紅布條,倒是她口中的大椿樹並未出現。
「你怎麼會知道這里有塊大石?」白鐸凡的口氣滿是驚詫。
他們倆好奇地下車察看,藉著車頭燈仔細一瞧才發現,石頭公後方的確曾有兩棵大樹,如今卻只剩斷裂怙搞的殘根掩沒在雜草中。
「不只這些,我還記得這里應該有間房子……木頭建造的,很簡單……卻很溫暖的房子!」她指著一旁空無一物的荒涼空地怔然道。
白鐸凡聞言也是一愣。
「那房子,牆上是不是開著格子窗?上頭常擺設著木雕小玩意兒?」他雙手急切地對空比劃著,卻只換來她茫然無措的頻頻搖首。
「我不知道……听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是如此,除了動物木雕,我記得還有芒草編的蚱蜢和芒花尾巴孔雀……」那些模糊的畫面就這樣浮現腦海,好熟悉卻又讓人感覺不真切!
她困惑的雙眸迎上他滿是詫異的俊顏,天空,飄起了紛紛細雨。
他們在雨中無語相望,神情從最初的驚愕不解,漸漸轉變為頓悟……
第9章(1)
「我記得是收在這里的。」
離開荒煙蔓草的山區,白鐸凡應黎筱沛要求驅車回到她住處。
彼不得一身濕淋淋,她在租賃的小套房內翻箱倒櫃尋找塵封許久的記憶,專注得幾乎忘了身後的男人。
白鐸凡作夢也想不到,初次踏入她住處會是在如此意外的情境下。
他拘謹地站在雜物波及範圍之外,狀似認真打量著約莫八坪左右,以淺綠色調搭配原木貼皮家具的小套房,不受控制的視線怎麼也無法忽視她被雨水打濕、微微透出誘人肌膚和窈窕曲線的米色針織衫。
「你要不要先去換套衣服?」清了清莫名干渴的喉嚨,他的問話沒有得到回應。
甭男寡女共處在這窄小房間內,他望著她掩藏不住春光的忙碌背影,多想從身後擁抱她,卻仍壓抑著,擔心她著涼替她圍上浴巾,順道掩去那太過撩人心弦的曖昧景色。
「啊,找到了!」終于,她從書櫃中搜出一本相簿,翻開陳舊的封面仔細翻找,很快就尋回那道熟悉卻又模糊的影像。
「你看,當年你常去的那家飯館,是這里嗎?」
黎筱沛指著其中一張照片急切追問,他湊近端詳,微微泛黃的老照片中,一家三口和樂的笑容雖然已有些模糊,但身後的景物卻漸漸喚醒他的回憶。
那是一對年輕夫妻抱著約莫三歲大女娃的合影留念,他們站在以漂流木簡單裝潢並掛著新開幕旗幟的飯館前,一旁正是今日在山上看到的石頭公,與兩棵早已不存在的連根椿樹。
「沒錯,就是這里!」慎重地頜首,他回憶道︰「雖然模樣年輕了點,但我還認得出老板夫妻……你說過你父親生前是名廚師,還自己開了間餐廳?」即使腦海中早已閃過答案,白鐸凡仍是難以置信地沉聲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