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疲累萬分的倒在荒山野嶺,看著從茂密林葉縫隙中篩落的陽光,忍不住閉上眼,那陽光太刺、太亮眼,照到他晦暗的心,讓他承受不住,只想著要逃避。
他一身的骯髒狼狽,只因他刻意放逐自己,四處流浪,無所依歸,他受不了殘酷的事實打擊,只能以此逃避現實,卻始終逃避不了自我內心的折磨。
「她有一個從小失散的弟弟,叫做薛至霆,腰後有一塊青色小胎記,若是沒有死,今年二十三歲,恰恰與你同年,而你的那一雙眼與她的母親非常神似,你很有可能是她的親弟弟。
「她在二十年前遭遇過滅門之禍,也是在那時與她的弟弟失散,而她之所以會行刺項宰相,是因為項宰相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如果你真是她失散的弟弟,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他的人生本來很順遂,有個當宰相的父親,而他則年紀輕輕就官拜刑部侍郎,前途一片美好,沒想到,一個女人潛入宰相府,試圖刺殺他父親失敗,在那之後,他的人生頓時出現大轉變,徹底擊潰了他。
他的父親遇襲,他當然要將凶手逮住,免得父親再度陷入危險當中,卻萬萬想不到,這件事居然牽引出二十年前的過往,他的父親不再是父親,而是二十年前殺害他真正父母的凶手,他居然在不知情之下認賊作父二十年,而刺殺父親的刺客,其實是他的親姊姊,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對自己的親姊姊用刑,害她受了重傷。
他本來不願相信的,爹對他這麼好,與他之間的互動就像親父子一樣,完全沒有芥蒂,怎麼可能會是他的殺父仇人?
「爾盟,那一個女人……的確是你的姊姊……」
所以當父親親口承認刺客的身份,也等于間接承認自己二十年前的確犯過罪時,那一瞬間,他的世界崩潰了,他承受不了打擊,只好連夜離開京城,逃得遠遠的,不願面對事實。
他失心喪志,不斷的走,越走越遠,一路瘋狂的大哭大笑,直到再也笑不出來、再也哭不出來,傷痛的心逐漸麻痹,他還是繼續走,沒有回去的打算。
因為他已經回不去了,他已經沒有家了,他只好繼續放逐自己,沒有盡頭,不知自己能有何歸處……
「呵……呵呵……」
他無力的躺在地上,苦笑出聲,他真的已經累了,好累好累,不想起身,干脆就停在這兒,讓山中野獸來吃了他也不錯。
只要離開人世,就什麼煩惱、什麼痛苦都沒有了,他終于可以徹底解月兌,身心再也不必受折磨。
讓他解月兌吧,他已經厭倦了,什麼都不想管了……
第1章(1)
「嘿咻……嘿咻……」
痛……好難受……
他全身無力,連眼楮都睜不開,更不用說掙扎了,只能任人隨意搓圓捏扁,連痛也沒力哀號出聲。
他不知自己到底躺在荒山野嶺多久,等他從昏睡中恢復些許意識時,就發現有個人拚命的拉扯他,似乎是將他的身子拉上一個竹板,將他固定在竹板上後,就開始拖著他行走在山路上,顯然很吃力。
對方的力氣不大,將他拉上竹板時不慎害他的頭撞到地面好幾下,痛得他頭昏腦脹,差點又要暈過去。
等到對方開始拉著他走動後,凹凸不平的山路連帶他也跟著一直上上下下的震蕩,頭還沒被撞昏,倒是快要吐了,因為對方只有一個人,只能拉起他頭的那一邊,腳的那一邊就只能放在地上一路拖行。
所以他不是被山中野獸吞吃下肚而死,而是會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折磨給折騰至死嗎?
就在他以為自己真的快被這無止境的折磨給折磨到死時,對方終于停下腳步,不再前進,他暗暗松下一口氣,心想終于解月兌了,沒想到對方又猝不及防的給他致命一擊——
「砰!」竹板重重的放倒在地,撞得他七葷八素,要不是他的肚子空空,什麼都沒得吐,他恐怕真的吐出來了。
「呼……」一個嬌女敕的嗓音輕聲喃道,還不斷的用手幫自己扇風,「終于到家了。」
她身旁就是一棟隱身在山林中的竹屋,屋前還有竹籬笆圍起來,前院除了種花草之外,還養了不少只小雞,一直咕咕咕的叫。
「搞什麼鬼?什麼聲音這麼大……」沒過多久,另一個大嗓門的中年男子從竹屋內走出來,看到竹板上躺著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馬上一臉厭惡,「傻妞,你帶了什麼麻煩回來?」
「傻妞才不傻。」姑娘不依的抗議,頓了一下之後才又說︰「我帶回來的不是麻煩,而是人。」
「在我眼里,只要是人就是麻煩,當然也包括了你。」男子繼續厭惡的哼道。
「師父,他是病人,倒在山路上,很可憐的。」姑娘放軟了嗓音,真的覺得這個人好可憐,沒人理會,要不是她恰巧經過,一旦入了夜,或許他就會凍死了。
「那又關我什麼事?」
「師父是大夫,大夫就要救人呀。」
「我只是個會醫術的糟老頭,什麼大夫之名都是別人加諸在我身上的,不關我的事。」
「師父你人最好了。」姑娘笑著依到男人身旁,開始撒嬌。
「我人好?哈,你別忘了,幾天前才有一個以為只要有幾枚臭錢就能當皇帝老子,認為別人都得听他的自大混帳上山求醫,被我一腳踢下山去,這樣的我會好到哪里去?」
「師父是面惡心善,師父……好啦好啦好啦……」
泵娘不管男子的冷嘲熱諷,繼續撒嬌,纏得男子終于受不了了,挫敗的大嘆一口氣,「夠了夠了,我怎麼就是擺月兌不了像你這樣的纏人丫頭呢?之前好不容易打發掉一個,現在又來了你這一個。」
男子碎碎念了好長一段,終于心不甘情不願的蹲替他把脈,只一會兒就訝異的說︰「這個家伙有武功底子,身子骨不差,能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我真不知該說他蠢還是厲害。」
「師父,他到底生了什麼病?」姑娘關心的在一旁看著。
「他哪里病了?」男子輕嗤一聲,「他只是快變成餓死鬼,氣力都耗盡了,你先去煮一碗好入口且清淡一點的粥過來。」
「好。」姑娘即刻往廚房走過去。
男子將全身虛軟無力的他從竹板上輕松扛起,進到竹屋內,帶到一間空房里,有些粗魯的將他放倒在床上,一點都不把他當病人看待。
「唔……」他悶哼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虛弱得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只能微微的睜開眼。
「你再撐著點啊,反正之前都已經餓那麼久了,再餓一會兒也沒什麼差別呀。」男人幸災樂禍的說著。
這樣一點都沒有悲天憫人心腸的人是大夫?這種人都可以當大夫,那他看這個世道連強盜都可以成為大善人了!
他雖然滿肚子怨氣,但他真的沒力氣反抗,只能繼續當個活死人,甚至想干脆直接昏去會更痛快些。
不知過了多久,姑娘終于從外端入一碗熱呼呼的碎肉粥,碎肉不多且小,配上切得細碎的青菜和蔥花,極容易入口,就算不咬直接吞下去,也很好消化。
「師父,粥來了。」姑娘停在床榻邊,瞧著坐在一旁椅子上納涼的男子,「師父不幫忙,我沒法喂他粥。」
「嘖!」男子非常不甘願的低啐一聲,最後還是無奈的來到床邊幫忙。
男子將他從床上半扶起身子,姑娘便舀起一匙粥,吹涼之後才往他的嘴邊湊,試著引他將粥給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