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猜猜誰回來了?」徐嬤嬤快步走到她身邊,滿臉笑意盎然。
徐嬤嬤剛來到她身邊時,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長得很水靈,兩道細眉彎彎的,笑起來的時候,嘴邊的渦渦兒一跳一跳,可愛得很,要不是老爺已經不在了,恐怕她和自己一樣,會變成另一個小通房。
徐嬤嬤的運氣比自己好,她挑對效忠對象,並且多年如一日的忠心。
她不樂意身邊的人受委屈,于是作主徐嬤嬤的婚事,發還她和丈夫的賣身契,讓他們成了良民,她甚至讓徐嬤嬤的兒子進入宋家族學。現在人家兒子已是官身,徐嬤嬤老說︰「這輩子,我值得!」
再次證明,在古代挑對老板比挑對老公更重要。
「誰回來了?」她問。
「二老爺帶著二夫人、少爺、少女乃女乃還有小少爺、小小姐都回來了。」徐嬤嬤恭敬回道。
這些日子,幾房老爺夫人、姑女乃女乃們陸續回到老家,整個府第熱鬧得快要翻過去,這些年宋家名聲大得很,泉州南開城里,每個人提到宋家,都要豎起大拇指喊一聲贊。
宋家子孫,兄友弟恭、父嚴母慈,幾個老爺在朝中為官,相互扶持、通氣連枝,生下孩子後,一個個都送回老家上族學。
宋家族學因為出了四個二甲進士的老爺紅翻了天,可與京城塾學媲美,可老爺們心底明白得很,讀書其次,他們更想的是把孩子養在老太君膝下,希望這群堂兄弟、堂姊妹們,心能夠凝聚在一起,像他們自己一樣,彼此支持、相互扶持,唯有如此,家族才能繁盛百年。
再過十數日便是老太君壽辰,幾個老爺們領著妻子、孩子們,風塵僕僕回到老家,親友們久未相見都分外熱情。
老太君尚未回過神,二老爺宋幗容已領著妻兒過來拜見。
她看著幗容,臉上笑意盎然,她與他,算得上有緣。她穿越那天,他的出生令老爺心情分外美好,難得地跨進夫人大院,而便是那天,滿肚子嫉妒的夫人開口,把她開了臉送給老爺嘗鮮。
「母親。」
宋幗容一進院子就奔到老太君身邊,往她膝前一跪,都五十幾歲當爺爺的人了,看見她還像個孩子似的,滿臉的孺慕之情。
她只是個通房丫頭,幗容幾個本不該喊她母親,但他們都由她一手帶大,一個比一個更固執,不管她怎麼論理,待夫人一死,他們就全改了口,喊她母親。
她拍拍幗容的肩膀,笑道︰「怎不先回屋里歇口氣?」
「還不是媳婦想快點見到母親。」幗容向妻子覷上一眼,妻子笑著蹲到老太君身邊,握住她的手說︰「娘,媳婦想您了,您想不想媳婦?先說了,可別想大嫂勝過我喔。」
她呵呵笑著。「都這把歲數了,還同你大嫂爭寵啊。」
「不爭不成啊,誰讓母親偏心。」
她打心底明白,四個媳婦兒都是感激自己的,感激她從小編輸老爺們的觀念——妾室實乃亂家之源,寧可晚點兒嫁娶,也得挑個合心合意、想過一輩子的對象,千萬別像他們的親爹,妾室姨娘一大堆,卻精盡人亡活不過三十五歲。
從小編輸的觀念,總是讓人印象深刻,因此到最後,「不迎妾、不納通房」成了宋家家訓。
她感嘆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見一次、少一次啦,看你們一個個都好好的,感覺心里頭挺好。」
「娘,您這是說什麼話,大哥還要給你請誥命呢。」宋幗容不滿道。
這次回來,他們便是要商議此事,看看有沒有辦法將身分是通房丫頭的老太君扶為繼室、記入祠堂,受後代香火,因此他們連二叔、三叔都一並請回來了,若此事可成,他們便要上折子、請求皇上誥封。
「千萬別,你們仕途正好,若我當上繼室夫人,死後,你們就得丁憂三年,連累幾個剛入朝廷的孫子輩也得跟著丁憂,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想再上位,不知道能不能如現在這般順利。」她站在現實面做考量,不認為這是個好作法。
「這是我們唯一能為母親做的!」他堅持。
「活著一碗飯,好過死後滿桌菜,人活著順心快意,強過死後香煙繚繞,入不入宋家祠堂我不在乎,但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一輩子做過什麼事,好的、壞的,都有神仙眼睜睜看著、記著呢。人總要去地獄一遭,論清對錯是非,才能重入輪回,與其想著有沒有供奉,我寧可多想想這輩子自己做過多少好壞事兒。你們啊,要是真有孝順心,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少應酬、少喝點酒,都是有年紀的人了,得好好養著。」
「娘……」
宋幗容眼底閃著感動,母親總是事事為他們著想,只想著他們好,從沒替自己爭些什麼,她越是這樣,兄弟幾個就越是想為母親做些事。
那些年要不是她,說不定他們早被嫡母給害了,他們能夠平安長大、能夠好好念書、能夠記到嫡母名下成為嫡子女,都是她在嫡母面前好話說盡、道理論盡,才能得的結果。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讓母親入宋家祠堂!
「娘,您生辰那日,二叔和三叔也會過來。」
二叔、三叔?那兩個年幼時被趕出宋家大門的庶子?
他們也是爭氣的,憑著自己的努力當上官,一級一級往上爬,直做到一品大員才退休,那可真不容易,雖然他們沒少過岳家相助,但寒門子弟這個苦啊……
她沒見過宋懷青、宋懷豐,但兩人的事兒听多了,人人都說宋家祖墳冒青煙,才得嘉子賢孫。她不知道宋家祖墳有沒有真的冒煙,但她很確定自家這一群,都不是天降英才,一個個都是她耗過心力、傾心教誨的,他們的成就全來自于教育啊!
「你二叔、三叔年紀都大了,怎麼好勞煩他們跑這一趟。」
當時的大老爺宋懷恩是嫡子,父親一死,就開祠堂將姨娘和庶弟給趕出去。他用的理由是︰方姨娘不安分,背著老爺偷人,宋家血脈不容混淆。
當時老宋死了,小宋和親生娘親想安個罪名謀害小姨娘有啥難的?瞧瞧小宋自己,他前腳才踩進棺材,夫人王氏便迫不及待收拾殘局,瞧瞧,後院里那堆鶯鶯燕燕有誰得善終?那時,她又暗暗感激自己投對明主。
這對兄弟對宋家有沒有怨恨,她不清楚,但幗晟、幗容幾個懂事,在進入朝堂後,開始和兩位叔叔恢復聯絡,後來還開祠堂,將他們的名字重入祖譜,只不過她身分低微進不得祠堂,沒參與上那場盛事。
「二叔、三叔還健朗得很,前陣子三叔和堂弟們上京尋大哥,還在大哥家里住上好一陣子。」
「親戚們多走動走動不是壞事,你二嬸和三嬸都還好吧?」
她記得宋二爺娶了谷尚書的獨生女,叫……什麼名字呢?谷、谷……谷什麼華的,年紀大了想不來,但她知道谷氏子嗣上艱難,終生無出,但宋二爺卻未納小妾,一心一意對待妻子。
听聞這個八卦,她想,在這個時代,他算得上奇葩了,可以作為當代痴情男子代表。他與她,定是真愛。
「二嬸過世多年了,二叔膝下雖然無子,卻是性子豁達,致仕之後,到處游山玩水。」
當男人真好啊,可憐她再能干,終究是女人,哪兒都去不成。
她拍拍幗容和媳婦的手背說︰「帶孩子先下去歇歇,晚上咱們全家好好吃一頓。」
「是,娘。」
徐嬤嬤送二老爺一家回屋,轉回老太君跟前,輕輕替她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