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守護這段婚姻,她更不願意開口向他求援,因為平靜的假象一旦被掀起,便會暴露出難堪的瘡疤。
他不願再看到她強忍委屈,也不要看到她因為愛他,一步步走入痛苦深淵,卻還是面帶微笑,欣然接受。
失去她很痛,可是看她因他而受盡屈辱,打落牙齒和血吞,他的心更痛。
于是,他決定「暫時」離婚。
經過縝密的思考,既然原生家庭是拋不開的包袱,與父母正面沖突又只會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離開。
離開父母的掌握,離開家族事業,最重要的是帶她一起離開台灣。
也許永遠都沒有兩全之法,但時間可以淡化這些無解的難題。
然而,這個決定畢竟來得倉卒,他必須先做好完整周詳的籌畫,確保離開台灣後,他能讓她過著安定無虞的生活,不必受苦。
在這之前,他當然無法再眼睜睜繼續放任父母傷害她,暫時離婚只是權宜之計,畢竟只要簡家媳婦的身份還在,爸媽便能名正言順的找盡機會欺辱她。
但是依她的個性,要是知道實情,肯定不會答應離婚,甚至不會同意跟他一起離開台灣。
她只懂得迎戰與面對,從來不會退縮和閃躲,這是她堅強性格最迷人之處,卻也是最大的致命傷。
為免節外生枝,他決定隱瞞暫時離婚的真相,而且是對所有人隱瞞,包括她。
等到他籌畫好一切,屆時再把實情告訴她也不遲。至少,習慣獨自操控全局,從不向任何人解釋原因和動機的他,當時是這麼想的。
然後,就在一個月後的某天早晨,他毫無預警的,一臉平靜的向她提出離婚。
但是萬萬沒想到,上天開了他一個大玩笑,就在他準備放她自由的那一天,一場致命車禍,結束了他們在二十一世紀的生命。
他們的靈魂更離奇地,在這個陌生時空借體復生。
那日在茶樓廂房中,她硬闖而入,用著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語調喚出他的名字,他當下震撼不已,胸口直發緊。
當了三年的翟紫桓,從最初的震驚、難以置信,到逐漸接受、適應這里的一切,他無時無刻都想著,在二十一世紀失去意識前,他緊緊抱在懷中的妻子。
當她用另一張陌生的臉孔出現在他面前,晝夜折磨他的罪惡感,才稍稍消減。
雖然那場車禍的肇因非是因他而起,可是車禍當下,開車的人是他,如果他沒有分神,如果他的警覺性再高一些,也許能避過那場致命車禍。
無論如何,他們夫妻倆都死過一回。
主動訴請離婚,讓她內疚傷心,已經夠可恨的了,臨到車禍發生前一刻,他都無法保護她,在外界看來高高在上、優秀得近乎無所不能的他,只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丈夫。
被了。無論是他,還是他父母加諸在她身上的痛,都已經夠了。
思緒糾纏如麻,他想了很多,一向主張無神論的他,甚至有了命運根本不希望他們牽扯在一起的想法。
他也在心中做了許多假設性問題︰假如她從來沒遇見他,假如她的人生重新來過,而且少了他,會不會一切順遂得多,幸福得多?
會不會,他是她生命中帶來厄運的克星?
或許是因為親身經歷了靈魂借體重生的奇遇,令他想了許許多多關于兩人之間的因果論。
如果愛他,只會令她痛苦、令她不幸,不如逼固執的她放手。
所以他不願意認她,不願承認自己就是簡書堯,他想要她死心放棄,用新身份開始全新的人生。
只是他沒想到,逼她放手的過程竟是這麼難、這麼痛。
松開掌心,沉痛的眸光直望著白金婚戒,腦中交錯著兩張面容,吟恩與柳茜眼泛淚光凝視著他,無聲控訴他的殘忍無情。
為了簡書堯受盡屈辱,最後還丟了性命,難道她還不怕?
她不怕,可他怕。
他怕她痛,怕她再為他受苦。即便那已是二十一世紀的事,即便兩人已身在另一時空,濃濃的罪惡感依然深烙在他心上。
懊說是上天對他們兩人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嗎?
兩人借體復生的新身份,一個是尊貴的皇族王爺,一個卻是平民百姓,這樣懸殊的身份,不又是和二十一世紀兩人之間的差距一樣?
他不想再讓那一切重演。
他想要她過得好好的,不必再為了他受苦,不必受誰惡意刁難,不必再委屈自己……所以,他逼自己放手,放她走;逼她放手,逼她走。
傷口,總會有痊愈的一天,只要她徹底恨透他,再濃的愛,終會慢慢轉淡。
閉眼,沉沉吐出一口沉郁之氣,他起身,走至紫檀木書架,取出朱漆匣子,將白金婚戒擱入,掩上沉重的匣蓋。
將對她的愛,也一並藏起。
第8章(1)
日當盛午,鳳川街上的食肆酒樓,人潮涌動,整條街上處處充斥飯菜香,柳家的糕點鋪子生意向來就好,柳茜與吳桂雪外加兩名伙計忙進忙出,不得片刻閑。
柳茜將冒著熱氣的栗子糕與桂花綠豆糕用酥油紙小心包好,交到客人手中,收妥碎銀,方又轉身繼續張羅打包。
「茜兒,給我包兩塊荷花酥和豆沙卷。」糕點鋪來來去去多是街坊大嬸,要不就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奴僕,來幫喜歡柳家糕點的主子采買。
「陳大娘你等會兒,我這就幫你包。」柳茜笑笑應了一聲,手邊繼續忙著。
「茜兒,茜兒,有大事。」吳桂雪一手掀開簾子,一手端著盤剛做好的糯米涼糕,笑得喜孜孜的快步走來,順手便往長案上擱。
「後頭缺人手了?我去瞧瞧。」柳茜拿起干淨手絹抹了抹手,轉身便要到鋪子後頭的灶房幫忙。
「哎,不是不是,後頭不缺人手。小張,你過來幫個手。」吳桂雪撇頭喊了一聲。
「欸,來了。」前些日子新雇的年輕伙計手腳麻利,立時靠過來。
「桂雪姊,鋪里正忙著,你要拉我去哪里?」柳茜被吳桂雪拉出糕餅鋪子,一路直往龍潭街走。
「嘻,昨天蕭大姊和柳大叔已經知會過我,要我今兒個正午帶你到王記茶樓。他們說啊,要是你事先知情,肯定又要找盡借口推三阻四。」柳茜怔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
離開浚王府已有半個月,柳家兩老卯足了勁兒,找來京中最厲害的媒婆,放出柳家招婿的消息,緊羅密鼓的操辦起來。
近日來媒婆已帶過幾位面貌清秀的青年來過柳家,探探柳家兩老的意思,不過正巧全讓她因故躲開。
自然,關于她前些日子進了浚王府,眺著臉口出狂言,想要浚王娶她為正妻,最後卻被浚王趕出王府一事,也不是無人知曉,街坊鄰居之間偶有閑言碎語。
慶幸的是,說閑話的人雖不少,倒也不影響糕點鋪的生意。
「桂雪姊,你幾時當起我爹娘的探子?」打住幽幽流轉的思緒,她扯開一抹苦笑。
「哎,別說得這麼難听,我這是為你好呀。」吳桂雪拍拍她肩頭,笑鬧之中,眼神不免添了幾絲憐憫。
身旁親近的人,都曉得柳家兩老替她招婿的主因,吳桂雪與柳家人向來親厚,自然也清楚內情。
怕是柳家兩老與吳桂雪都認為,她是被浚王玩弄了,才會落得這般淒慘。
唇角一揚,又是苦笑,柳茜輕搖螓首,也懶得多做解釋,隨他們去吧!
方走近人潮如流的王記茶樓,鄰近的麒麟酒樓門口轉出一道熟悉人影,柳茜眸光一橫,眼尖瞧見,心下微涼。
才想拉著吳桂雪轉向躲開,翟于坤憤懣的目光已刺往她面上,步履突兀一轉,直直沖著她來,身後還緊跟著兩名佩劍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