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澄,上回我說過,鹿城的事情一解決就跟你說個故事,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可是……」她憂心忡忡的望著他,站近端詳,他連嘴唇都泛著一圈灰白,張狂不再。
「過來,到我身旁坐下。」他美目揚起,不見一絲暴戾之氣,大掌輕輕拍向身畔的空位。
她沒有抗拒,先將燭台擱在房里的大桌上,然後乖巧的挨近他身邊坐下。
「你想從哪里听起?」他探出手,以指月復蹭著她細女敕的臉頰,指尖異常冰涼。
「你說什麼,我就听什麼。」
「難得你今天這麼听話,我要是不多說一點好听故事,那怎麼行?」他笑聲低啞,瘦削的面龐卻是陰沉的。「不如就從那個艷牡丹李曼開始說起。」
她心頭微微一窒,表面上仍是故作輕快的回道︰「上回那個老翁說的故事,你不是不喜歡听嗎?為什麼還要說這個故事?」
「我不喜歡老翁說的故事,是因為我不喜歡听見有人任意評斷李曼。」
「李曼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試探的問。
「李曼是個痴心女子,她耗盡一生,為了一名狼心狗肺的負心漢,付出所有一切,最後還是淒涼收場。到了晚年,她將畢生所學的旁門左道全都傳授給她的一雙兒女。」他忽然掩下雙眸,不讓她探究眼中浮動的情緒,良久才又開口,「她把一生的仇恨都教給這雙兒女,但是又不讓他們去尋仇,直到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那個負心漢,你說,這個李曼是不是愚蠢至極?」
「不,她一點也不蠢。」她嗓音微顫,心痛如絞。「師叔,雖然我不懂男女情愛,但在我看來,李曼想必是很愛很愛這個人。畢竟血濃于水,她當然不能讓自己的兒女弒殺親父……」
「我的故事還沒說完。」他目光一凜,陰郁森冷。「如今這個負心漢已經是位高權重,十年前,他不顧及你口中的血濃于水,只因見色心喜,為了奪人所愛,這個負心漢私下收買無數武林高手,替他除掉這對眼中釘、肉中刺……你說,他們到底該不該報這個仇?」
「怎麼會這樣……」她自小無怙無恃,很是渴望天倫之樂,萬萬料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人,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想趕盡殺絕。
「這就是我一直想跟你說的故事。」李洛斐面無表情,淡淡作結,雙目掃過她夾在懷里的一本藍皮書,順手取出,望向上頭的題字,劍眉深深蹙起。「詞曲散集?你是從哪里得到這本書的?」
「方才我在底下踫見一個失意潦倒的書生,從他那里討來的。」她囁嚅。
詞曲這一類的書籍在佛寺里向來是列為禁書,師父不準她看,他說這樣的書是讓酒樓歌妓吟唱的,難登大雅之堂,是會讓人頹靡浪蕩的歪書。
偏偏她特別喜歡那些細細雕琢的文辭,對于詞人筆下贊揚的男女之愛,她懵懵懂懂,雖然不是很懂,但依然覺得朦朧又美麗。
「你師父肯讓你讀這種書?」
「師父說這種書是靡靡之音,連踫都不讓我踫,以前偷偷的藏了幾本,全都讓師父撕了。」
「釋斷塵怕你年幼無知,讀了這些男歡女愛的文辭,很容易動情,當然不許你讀。你很喜歡讀這種書嗎?」
「……喜歡。」
「那你明白這些詞里是在寫些什麼嗎?」
「我不明白。」對于情愛,她是懵懂無知的。
李洛斐忽然朗聲大笑,一把撕爛藍皮書,霎時,紙屑紛飛。
「我的書……」
「我離經叛道,視世俗禮教為糞土,但是唯有這點和你師父一樣,這種書是讓歌妓拿來取悅尋芳客的低賤東西,你不讀也罷。」
她怔怔望著地上那堆紙屑,又清楚的看見他眼底的恨意,忽然明白了什麼。
「被奪所愛的人……原來是你?那個負心漢不僅搶走你心愛的人,更要趕盡殺絕,殺了你和蘭皋。」
想不到讓天下人懼怕的雙邪,像李洛斐這樣殺人如麻的魔頭,竟然也有真心相愛的人?能被他真心愛上的人,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她自小生長在佛寺,時時被告誡要潔身養性,這些情愛恩怨,她從未听聞,更別說是踫觸,也不清楚心底住了一個人會是什麼感覺。
這些紛紛擾擾,都是因為愛人而起,難怪師父不要她動了情念,她現在終于明白師父的用心……
「這些故事不好听,我不要再听了。」她不要和這些人一樣,因愛生恨,因恨起殺念,一輩子困在仇恨之中,無法掙月兌,她想回到從前,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釋心澄。
即使在她的心底已經住了一個人……
「我要去找師父,我想回潛龍寺,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起。」釋心澄慌了,抹去臉上的兩道淚痕,像個迷了路的孩子,茫然說道。
听見她焦急想找師父的哽咽嗓音,李洛斐勃然大怒,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壓在大掌底下,控制她的去留。
「在你的眼里、心底就只有釋斷塵一個人,那我又算得上什麼?」
「你是李洛斐,天下雙邪,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沒錯,我殺人不眨眼,嗜血成性,喜歡玩弄他人的性命,而你是釋斷塵疼愛的弟子,是佛門子弟,我不會帶你到神龍寺,我要把你留在身邊,任由我發落。」李洛斐雙臂一抱,猶如蜘蛛捕蝶,將她密實的擁在懷里。
釋心澄又驚又慌,心口深處有股異樣的情感在鼓噪,她不敢多想,也不願弄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情感,一心只想逃避。
「不!你明明答應過師父……」
「我知道,這一路上,你因為害怕我會傷害你,或者丟下你不顧,所以你才順了我的意,不情不願的喊我一聲師叔。」
「不是!不是這樣的!」他真心待她好,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如果你不愛听我喊你師叔,我不喊就是了。」
「我確實是不喜歡,這句師叔喊得我心底不痛快。」李洛斐抵在她的臉旁,小聲的說︰「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我想讓你成為我的人,讓你的眼底只看得見我這張臉,你的心底只裝得下我這個人。」
「我還有師父,我不能背棄師父……我是佛門子弟,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你跟著釋斷塵,還能信什麼佛?你師父的情根沒有徹底割除,他對蘭皋情意未斷,還能看破什麼紅塵?就算是下了黃泉,閻羅王也把他們兩個綁在一起,一同受盡情火煎熬。」
「不對,出家人是要到西方極樂世界的,不會下黃泉。」
「無論是人間還是地獄,黃泉還是極樂世界,對我而言,都是一個樣。」
听見他話里流露出一股悲涼,她的心又是陣陣抽痛。
天下雙邪,不過是世人替他們冠上的一個臭名,又有誰會知道雙邪的身世命運如此坎坷蒼涼。
釋心澄揉了揉眼角,任由心疼的淚水奔流,在他的懷里翻過身,反手緊緊的擁抱頎瘦的身軀。
「你這是在做什麼?」李洛斐先是一愣,眸光漸軟。
「我想安慰你,想讓你的心情好過些。」她率真的說。
「你也曾經這樣安慰過你師父?」
「沒有。」知道他介意,她小小撒了謊。「長大之後,師父就不讓我這樣抱他,因為他說這樣沒有規矩,會讓人笑話。」
「是嗎?那很好,至少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他沒有戳破她的謊話,甘心受她欺騙。
「你的身體好冷,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到鎮上去找個大夫……」
「這不重要。」他緊緊的擁著她,聲音竟然有些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