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還是不能相信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多日的女人竟是個妖怪……更何況,哪里會有顏玉爾這麼笨的妖怪,三番五次地讓自己陷入危險,總是讓人牽腸掛肚、提心吊膽……
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樓梯與地面間那半人高的空隙。
目光不經意地滑過,片刻後又察覺到什麼似的看了回去。
彼勝走近,半彎著腰向里面看去。
那是什麼東西?觀察一會兒之後,顧勝才又直起腰,緊接著惻過身子貼上樓梯惻,將手探了進去。
模索了半晌,他黑眸一亮,抿著唇用力一抓,將那黏在樓梯惻板上的東西扯了下來。
掏出定楮一瞧,竟是個油紙包。
彼勝滿臉狐疑地將紙包拆開,在看到藏于其中的東西之後便愣住了。
素肉?誰會把素肉藏在這里?幾乎是同時,心中的疑問就已經被揭開了。
放眼顧府,除了那個饞嘴的女人以外,誰還會做出這種事來,把素肉藏到這里,虧她想得出。
看著手里的東西,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的,如果說顏玉爾真的是妖怪的話,那也一定是豬妖,簡直饞到令人哭笑不得。
所有的怒火與疑惑因為這一小包肉干而消失得干淨,顧勝揣著油紙包走到樓梯口,一坐到台階上。
他捏起一片曬干的素肉湊到眼前。
以往的每一年,在娘親忌日的這個月,他都會特意食素以盡哀思,今年亦是如此,所以他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沾葷腥了。
可今天,顧勝忽然很想嘗一嘗這片肉干。
將手中的素肉丟入口中,仔仔細細地咀嚼起來,嗯,還是熟悉的味道,並沒有什麼變化啊。
彼勝對娘親的食譜和自己的手藝都很有信心,所以並不質疑素肉的美味,可是它真的好吃到讓人欲罷不能嗎?為什麼顏玉爾會費盡心思偷了又偷?
將口中的素肉吞入月復中,顧勝又搖頭嘆息。
他想不通顏玉爾為什麼會這麼愛吃酒肉,就像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將貪嘴又愛闖禍的顏玉爾放在心里,這兩者沒準還真的是一樣的道理。
或許當被她用那種充滿溫曖與善意的目光注視著的時候,他就已經陷了進去,他喜歡那種眼神。
那讓他想到了已故的娘親,很多年前,她也是這種眼神注視著自己。
雖然現在的繼母,也就是顧老去人過他也很好,可他卻再也找不到當年被娘親看著的那種感覺了。
直到顏玉爾出現……顧勝一手拿著降魔令,一手拿著油紙包,思考了很久很久之後終究是忍不住拔身而起、抬步朝樓上走去。
走到臥房門外時,顧勝又停了下來。
他舉起兩只手,目光從油紙包和降魔令上滑來滑去。
一定要問清楚,如果顏玉爾不是妖怪,那就把這包素肉獎勵給她吃。
如果顏玉爾真的是妖怪,那麼……
彼勝的目光落到降魔令上,猶豫片刻後還是又看向了那包素肉。
那麼他就當著她的面把素肉全部燒光,饞死她!
下定決心之後,顧勝用力地推開了房門。
原本在房中無形涌動的夜風順勢拂出,撩動著拴在玉琢下的殷紅流蘇。
彼勝伸手模了模腰際流蘇微晃的玉佩,不由得擰起了濃眉,哪里來的風?
他大步踏入內室,第一眼便瞧見房中方窗未闔,而且室內空氣清冽干爽,絲毫沒有悶了大半夜之後的悶捂味道。
彼勝心頭一緊,快步走到窗邊。
扒住窗欞往下看去,只見由床單和羅裙捆綁而成的繩索正在夜風中晃晃悠悠。寬厚的大掌用力地拍向窗框,該死的,她居然跑了!
而且還用床單和衣裙做繩子,顧勝的心又開始滴血了,難道她不知道這些東西都很貴的嗎,尤其是他房里的床單,那可是由上好的鳳餃絲所制,一匹可抵十斗金啊,這麼好的料子,卻被她……
彼勝虎軀一晃,心痛地捂住心口,十分想要咆哮。
抓回來,一定要把她抓回來!這是顧勝當時唯一的想法。
不過在他想要吼出下人出去找人之前,一個忽然閃過的念頭又令他閉上了嘴……
等等,顏玉爾逃跑了,這代表了什麼?怒雲彌漫的俊臉上瞬間飄出驚愕,這代表了……她真的是妖怪?
震驚與狂怒猛地撞擊,反而像是水遇上火,瞬間化作了蒸氣。
本來還不確定該怎麼面對她可能是妖怪這個事實的顧勝,現在反而冷靜了下來。
顏玉爾的消失就像是一陣狂風,吹散了他心頭猶豫不決的煙霧。
不能讓她走!不管她是什麼,都不可以讓她走!
可是顧勝又很清楚,如果這時候興師動眾地派人去找,那不管真相是什麼,妹妹顧縴雲都會認定她就是妖怪,到時候顏玉爾難免會陷入險境,所以他必須單獨出馬才行。
下定決心之後,顧勝大步地離開了臥房,不過回到大廳之後卻又停了下來。
他的手里還拿著那張降魔令。
時值破曉時分,廳中燈盞中的燭火即將燃盡,顧勝猶豫了片刻之後,終于還是走到角落的燈柱前,一手掀開燈罩,另一只手則是將手中的降魔令湊到了殘焰前。玄黃色的符咒被火舌吞沒了一角,越發刺目的火光點亮了男人的眼,燃燒、卷曲、焦黑,最終在修長的指尖化作灰燼。
彼勝張開手,捻去殘余的灰塵,黑眸中跳躍的光芒消失殆盡,可東方卻已經顯出了魚肚白,一抹艷色自地平在線漫出。
又是新的一天。
殘夜將盡,自天際滲出的日光正一點點地漫過灰蒙蒙的天空。
因為時辰尚早,所以大街上十分清靜,除了寥寥幾處早點攤在做生意以外,多數商鋪均是大門緊閉。
其中一家鋪子的台階上坐著一個模樣靈秀的少女,尚暗的天色之下她身上的緋紅衣衫顯得格外刺眼,少女擁緊懷中鼓囊囊的大包里,正在狠狠地撕咬著手里的肉干,這個少女正是顏玉爾。
幾個時辰前,在看到顧勝接過降魔令的那一刻,躲在樓梯拐角的她忍不住逃回房間。
顏玉爾听到了降魔令、听到了變回原型,更听到顧勝毫不猶豫地說︰「不會有妖怪可以近得了我的身,我也絕不會與一個妖怪做夫妻。」然後,他將降魔令接了過來。
其實顏玉爾已經重生為人,身體里的妖氣本來就在逐漸減弱,之所以會被祥玉珠傷到只是因為融合得不夠徹底,所以就算顧勝拿出了降魔令,也不一定能讓她顯出原型,不過受到點傷害是肯定的。
不過她不怕疼也不怕受傷,真正令她介意的是顧勝談及自己可能是妖怪時所持有的態度。
他說得那麼肯定、那麼蔑視,好像娶一個妖怪為妻是件特別可恥的事情。
彼勝的話令向來十分想得開的顏玉爾第一次感覺到了受傷,那一瞬間之前所有為人的喜悅都煙消雲散了。
她忽然覺得很羞恥,原來對這個世界而言,自己終究是個異類,不被認同的異類,只有畫中的那個女人才是顧勝的同類,他們都是人類。
最重要的是,顧勝喜歡她,不喜歡自己,自己是他不得不娶的女人,而畫中的人才是他的心愛之人……春棗的話反反復覆地在腦中盤旋。
令原本每一根神經都粗得嚇人的顏玉爾也難得地鑽了一回牛角尖,連事實都不打听清楚就開始亂吃飛醋,還越吃越傷心,直接把臆想當成了事實。
顏玉爾吸了吸鼻子,低頭看向那根還里著紗布的手指。
其實手指上的小傷口早就好了,可因為是顧勝親手幫她包扎的,所以她一直舍不得把紗布拆下來。
不過在听到顧勝說的那些話後,她不由得伸手將那已經泛黃的紗布撕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