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需要她柔軟的守護。
只是,他太容易敏感不安,總是擅自決定兩人之間的距離,偽裝成不屑她的靠近,但他孤寂的意志卻一再向她發出求救訊號。
「親愛的松鼠小姐,你願意跟我跳一支森林之舞嗎?」
夏爾圈過她縴細的腰身,往懷里一帶,佇立的路燈提供了迷離的氛圍,彷佛置身在只有兩人的華麗舞會中。
菲菲愣了半晌,迷糊的輕聲問︰「可是……我們……就在這里……」
「我是誤闖森林的納粹軍官,而你是錯把壞人當好人的松鼠,有什麼不對嗎?這麼棒的變裝盛宴,當然要用舞步來慶祝。」夏爾將下頷靠在她的肩頭,薄唇倚在她細女敕的耳旁,撩動彼此悸動的心。
菲菲仰高頭,頸上的紅色披肩拍打著兩人相貼的臉頰,象是艷紅的赤焰,煨暖了彼此一再相互傷害的心。
「夏爾,不要推開我,就算是一小步也不行,不要再推開我。」她紅著眼眶怯畏地央求。
「除非你先推開我,否則我不會再這樣做了,永遠不會。」
「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不會再推開你。」灼熱的誓言終于安撫了一顆旁徨的芳心。
「我也不會再那樣對你,永遠不會。」菲菲悄悄地屏息,說得堅定。
夏爾閉起雙眸,雙臂緊擁著她的縴腰,不讓那些飄流在空氣里的警告話語再有任何機會向他挑釁。
那時候,他枉顧她哀婉的請求,坐上車逃離訂制鋪,卻在飛馳過三個街區時,命令司機停下。
一旦當起逃兵,重復的逃亡行動便不斷上演。
他倉皇的下車,像個失去方向的流浪者,沿著街上的路燈往回走,雙腿下意識朝著有她所在的方位前進。
當他回過神時,人已在這盞路燈下,茫然的抽著一根根虛耗生命的煙,將不期然邂逅的渴望交由他的命運女神安排。
然後,象是心有靈犀,菲菲來到了他的身邊,正如當初她闖入了寂靜的墓園,一舉入侵了他空蕩蕩的心……
「夏爾,我們不跳舞嗎?」她以綿軟如絮的聲調如是問道。
「跳,為什麼不跳?就這樣跳到天亮也無妨。」
邪惡的納粹軍官在松鼠小姐頰畔落下輕柔的一吻,然後熟練地帶著暈頭轉向的她跳起優美的華爾茲。
變裝舞會在朦朧的街燈下舉行,沒有邀請函,沒有多余的賓客。那些行人含笑的側目只是路過,全然不會驚擾宴會主角的興致,翩翩的舞姿如夢似幻。
晚安,我的命運女神。
第9章(2)
酷熱的溽暑已過去,河岸邊的咖啡座閑置著,香榭麗舍大道上,繽紛的櫥窗里已換上初秋的衣衫,宣告著另一個季節的降臨。
霏霏細雨斜斜打上玻璃窗,布利蕭太太輕輕合上門,阻絕涼意侵襲,她攏緊了披在肩上的針織罩衫,轉身剛要喊一聲,卻立時讓布利蕭先生一記眼神阻止。
布利蕭太太躡手躡腳,步向布利蕭先生觀望的方位,探頭張望。
扁線昏暗的穿廊上,菲菲正背對著布利蕭夫婦倆,听著一通來自台灣的越洋電話。
她單薄的雙肩略顯僵硬,迥異于接電話之前的愉悅輕快,彷佛置身于冷凍庫,寒氣不斷襲來,她一只手抓緊話筒,另一手環擁住自己,卻依然覺得好冷。
布利蕭先生拉住急著上前的妻子,低聲制止。「除非她開口向我們請求,否則貿然伸出援手只會令她覺得不自在。」
「親愛的!」布利蕭太太顯然反對先生的做法。
布利蕭夫婦尚未開始一番論戰,穿廊上的菲菲已掛上送來惡耗的電話,神色蒼白的朝兩人走來。
「我必須離開一陣子……我必須回台灣去……」
菲菲雙眼空洞,語無倫次的模樣,徹底嚇壞了布利蕭夫婦。
「菲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布利蕭太太試圖擁住她發冷的嬌軀,卻讓她連番搖頭婉拒。
「我必須立刻回台灣一趟,不能再留在這里……不能……對不起,布利蕭先生,我得暫時請個假。」
「回去吧,不必擔心,這里的大門永遠為你開著。」布利蕭先生替她取來風衣與提包,給予擁抱與撫慰。
命運的安排總是倉卒得不讓人有任何防備的機會,任你再跋扈,再不可一世,皆要跪倒在它的腳下,任其擺布。
下了出租車,菲菲帶著方才路上添購的行李箱,隱忍著淚不肯落下,返回小鮑寓,她站在熟悉的位置,愣忡地張望。
她先看著前兩天和夏爾同坐的軟呢沙發,再移動腳步來到廚房,幽幽望著今早與夏爾共進早餐的長桌。
這里,是夏爾一手替她構築的避難所。
必于遭受背叛的痛苦,那些盲昧、只看表面不察事情真相的惡毒指控,夢想遭人侵佔的難受和煎熬,全都阻擋在外,進不來。
這里因為夏爾的存在而堅若堡壘。
全是因為他,美麗又孤獨的夏爾,她渴望守護的悲傷獨角獸。
不,不行……此時此刻不是眷戀猶豫的時候。菲菲拭干淚痕,轉身返回已成為她小小天地的客房。
將行李箱平攤在床尾,她迅速拉開乳白色的壁櫃,不料,一櫃滿滿的回憶迅速倒落在她身上。
吊在左手邊的,那件楓紅色洋裝,沾滿了與夏爾一起在街燈下共舞的記憶,再過來,那件染上各色顏料的傘狀風衣,則是夏爾一時興起的惡作劇……
菲菲咬唇閉起淚眸,動作僵硬地將一件件衣物卸下,胡亂塞進行李箱,間接的將兩人之間最私密甜美的回憶,疊成一箱甜蜜又苦澀的記憶行囊。
她拖著重得快壓垮馨軀的行李,竭力不讓悲傷的情緒留下來,扳動門把。
「夏爾,難道你不請我進去坐嗎?」
夏爾佇立在大門後方,與門外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冰冷的對峙。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也不需要你的探望。」
透過門縫,菲菲隱約看見他握在門把上的手青筋浮冒,幾乎將它捏碎。
菲菲迷惑的略偏著頭,換個角度,終于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站在公寓門外的,是一位高雅的婦人,她體型縴細,一身低調的香奈兒套裝,盤成法式發髻的一頭金發光彩耀眼,合宜的薄妝,勾勒出白種人的深邃輪廓,鮮紅的豐盈嘴唇透著一絲誘惑。
她揚起濃密的長睫,深深注視著門里的夏爾。
那種目光實在太過……太過眷戀、太過渴望,強烈得近乎扭曲了高雅婦人該有的禮貌和矜持。
「夏爾,你怎能一句話都不說,就擅自跑來巴黎?你知道我們在美國有多著急嗎?米克為了找尋你的下落,動用了大量人力,我們甚至聘請了征信社……」
「我們?」夏爾冷冷打斷婦人心慌的告白。「你確定米克還想見到我?」
「當然呀,你是我們的孩子……」
「領養來的孩子。」他嘲諷的加上注解,故意撇開視線,躲避婦人異常執著的殷切注目。
當初,夏爾和毫無血緣關系的楚寧成為名義上的姊弟,卻在楚寧為了月兌離悲慘身分的磨練過程中,將他徹底遺棄。
那個曾經承諾永遠不會放開他的女人,出于自私,絕情的拋棄了他。
此後,他又回到社會局被重新安置,直到讓一對生活優渥的德裔美籍夫婦領養。眼前的金發美婦正是他的養母,他原以為,一心渴望的疼愛終于能夠實現,結果得到的卻是……
「但是我和米克是全心全意的愛著你啊,夏爾,你不要對我無動于衷,我知道你依然還在意那件事……」
「夠了!」夏爾象是驀然驚醒的獸,怒意勃發,藍眸惡狠狠地抗拒著婦人的哀求。「我不希罕你們的愛,我也不想當你們的孩子,我從來就不屬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