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你有在听我說……」菲菲根本來不及錯愕,唇里的甜蜜已被覆來的美麗臉龐深深擷取。
傘篷上纏著七彩燈泡,隱密暗處的迷你雙人座上,模糊可見美麗少年傾過上身吮吻懵懂少女的曖昧翦影。
在游戲的行進中逐漸迷失了規則,迥異于那夜墓園里充滿戲弄、毫無情感的印吻,這一回,夏爾給予的是全然失控而沉重的吻。
沉重,是因為他投入了真實的感情,顛覆了從前那些浪蕩輕浮的形象。
他從未吻得如此小心翼翼,長年真槍實彈所累積的高超技巧,此時此刻全盤崩解。
為什麼同樣是嘴唇,那些渴望他親吻的女人是如此令人作惡,而她的嘴唇嘗來卻象是一種淨化救贖,撫慰了他空虛的心。
「菲菲……」他喃喃輕喚著像變成了一尊小木偶的女孩,並不打算為此失控之舉多作解釋。
菲菲木然地眨動呆滯的雙眼,捂住熱度未褪的櫻桃色嘴唇,震驚地低喃,「你討厭我……你明明很討厭我的……」
討厭一個人也可以吻得這麼投入嗎?曾經有過幾次在街頭撞見他與女人擁吻的畫面,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呼吸急促,胸口發悶,可是漸漸的,她發覺了他的漫不經心與倦怠,那種吻,形同制式化的習慣,毫無價值可言。
可是,他給她的吻卻是……
「沒錯,我非常、非常討厭你,所以你最好別再自以為是,認為自己能夠左右我的決定。」夏爾豎起指頭,戳向她訝然欲張的小嘴。「在我話還沒說完之前也不許你擅自打斷。」
「哪有這樣的。」菲菲不滿地悄聲咕噥。
「別忘了,是你自己執意不肯退開,硬是要加入我的游戲,除非我喊停,否則它永遠只能繼續前進,沒有中場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停止的確切期限。」
「那你什麼時候才會喊停?」
「直到我高興為止。」
「你和其他人的游戲也是這樣?」
這句天真的反問,震住了答辯如流的別扭俊顏。
他反覆思索著過往的記憶,極為嘲弄的是,那些讓他麻痹的游戲,是不斷重復的陳腔濫調,毫無快樂可言,游戲總是終止在他的厭倦下。
的歡愉只是短暫的撕裂靈魂,何來快樂?
迅速藏好片刻的恍惚,思緒重新聚集,每當他的視線觸及她單純無邪的大眼,長久以來佔領的強烈空虛,總是瞬間消失無蹤。
可是,蠢蠢笨笨的小松鼠始終沒有察覺,她的無心誤闖,已在他心底的那片荒涼之地造成巨大的影響。
「你少管我的事。」夏爾冷哼。「現在是由我來提問,不是你。」
「可是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如果你打算跟我在這里耗上一整晚,我無所謂,樂意之至,還是,干脆將皮耶那群老家伙一塊兒找來湊熱鬧?」懶得再回應她聲東擊西的企圖,他直接發動凌厲的攻勢。
「不、不太好吧,皮耶他們最近好像挺忙的……」唔,這樣也被他看穿?她還以為只要繼續說些令他心煩的關懷話語便能轉移焦點。
「所以你打算據實以告了嗎?還是非要等到那群老家伙來搗亂才肯說?」
「其實沒什麼事……」
「如果真的沒什麼,干嘛哭腫了眼楮一副要去尋死的模樣?」
「我哪有這樣!」菲菲窘紅著臉頰抗議,目光一觸及那雙藍眸,又趕緊垂下臉,惆悵地低聲道︰「我的樣子看起來真這麼糟嗎?皮耶還騙我說一點也不糟。」
「說吧,我想知道是什麼可笑的事讓你這樣失魂落魄。」不想一整晚只能面對她的頭頂,夏爾干脆拿過她捧著的瓷杯,間接逼她直視著他的臉。
菲菲牽強的扯唇微笑,「我只是覺得很納悶,為什麼有人在指責別人的過錯時卻仍犯下一樣的錯,為什麼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對一個人好,背地里卻泯滅良心的竊取屬于對方的東西。」
夏爾似乎听懂了什麼,皺起眉頭問︰「那個人竊取了你什麼東西?」
「我並沒有說那是我啊。」她吸了吸逐漸泛紅的鼻子,想到這段期間獨自在異鄉的孤單與寂寞全是因為安娜的陪伴才趨于緩和,想到安娜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刻伸出援手,卻在這最後一刻狠狠將她推落黑暗的深淵,她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的設計被人竊取?」幾經推敲之後,夏爾懶懶地開口,道出最有可能的推論。
盡避對座靜寂無聲,他卻能從她逐漸濡濕的眼眶得到肯定的答案。
他幾乎可以看見,屬于她的那份純真已開始蒙上一層暗影,她的失望與懷疑,已使得這份美好的純真開始出現丑陋的裂痕。
「也許對其他人而言,那種無形的靈感沒有太大的價值,但那卻是我朝夢想前進唯一的糧食,她毫不留情地從我面前拿走了,甚至藉此得到贊揚與榮耀……」
「那你算什麼?」夏爾凝眸定視她滿面的哀傷,代替她說出無法月兌口的沉痛控訴,「那是你的設計,你的創作,等同于你身上的血肉,她卻在你面前啃你的血、嚼你的肉,然後迅速茁壯,說到底,你成了她的墊腳石。」
「不是……不是這樣的。」菲菲抿起泛白的下唇,掩飾即將潰堤的煎熬。「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你的心里還作著‘也許這不是真的’的美夢?還是,你期望自己從來沒畫出那些設計圖,這樣你就不必看見藏在虛偽假象後的丑陋?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夏爾的冷嘲熱諷無疑是在她的傷口上撒鹽,螫得她化膿的傷口益發疼痛。
凝聚寒意的藍眸靜靜望著蒼白憔悴的秀顏,將她從里到外仔細端詳,從顫抖的雙睫再到緊抿不放的嘴唇,看似冷淡的疏離神態顯得陰鷙沉郁。
「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覺得我笨?因為我總是保持沉默?沉默的人就代表她沒有思想,沒有價值?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這樣的。」她難得倔強的加重語氣。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把你所有的想法都說出來。」夏爾伸手按住她發涼的手背,不給她任何軟弱逃避的機會。「你不說出來,沒有人會知道。」
小爾,你不把心里的痛苦說出來,沒有人會知道呀。
是的,他曾經沉默如她,卻在美夢徹底崩塌之後,終于從自我囚禁的牢籠解放出來,但……解放之後的沉淪,是加速他滅亡的自我放逐,沒有救贖。
「不,我不說。」菲菲堅決的搖頭,眼角滑落一串淚珠。「我依然會保持沉默,因為那是我最後的底限。」
「底限?一再的沉默就是你替自己設下的底限?」他深覺可笑地反問。
「並不是要大聲喧嘩才能表達想法,軟弱的堅持也是一種做法。」
「這個時代並不歡迎沉默,越是聲嘶力竭的嘩眾取寵、越是麻辣腥羶的言詞越受人矚目,你的沉默到最後只會慢慢淹沒了自己。」
「當時,教授問我需不需要兩方對質,我沒有接受,他們覺得是我心虛不敢面對,可是,事實的真相並不是我大聲嚷嚷就會浮現,那又何必讓人難堪。」
「所以你連最基本的辯解都干脆放棄?」
「說了又如何?有用嗎?」
「你沒有嘗試,又怎麼知道沒有用!」
一句失控的怒吼,震響了寧靜的春夜,露天座位上,喁喁低語的親密情侶們紛紛投以側目,直接將氣氛凝重的角落小圓桌當作是那對情侶談分手的戰場。
菲菲直視一臉怒容的夏爾,和往常一樣天真,納悶地問道︰「那你呢?你沒有去試,又怎麼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值得你信任?如果你不去試,又怎麼找得到真正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