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質雍容的女人正優雅的著裝,垂頸戴上珍珠耳飾之際,連番俯身啄吻少年的鬢角,以及他僵冷的美麗五官。
夏爾冷淡地撇開頭。知悉他有強烈起床氣的高雅女人不敢再打擾,加快了整裝的速度,順道將散落一地的男裝拾起,掛在乳白色的花蕾狀衣架上。
「抱歉,把你吵醒了?」女人側坐在床沿,流露出與她的年紀不符的渴慕崇拜。「我看你似乎作了惡夢,所以才出聲喊你,不要介意。」
「回去吧。」夏爾構過放在床單上的扁平煙包,接過女人遞來的金色打火機,慵懶地點煙。
「需要幫你訂位嗎?上次見面的那間?還是你有特別屬意的餐廳?」
明明離去在即,哪怕是一分半秒都貪圖能多留片刻,從來沒有女人舍得輕易留下他一人獨睡冷床。
「不必了,我沒有食欲。」完美的下顎枕在交疊起的雙臂上,夏爾清寂的目光逐漸迷失在煙霧里。
女人似乎早已習慣他這種疏離冷淡,叱 商場的高壓手段制不住少年的高傲,權利斗爭的政界生態,亦馴服不了少年的睥睨之姿,他是特別的,全然跳月兌于禮教束縛之外的創新藝術,以至于人人甘願傾心拜倒。
「今晚留在這里過夜?」女人環視著透過秘書精心挑選的小鮑寓,月兌俗的藝術擺設,樣樣講究的細膩雕琢,構築成一個小小的歡愉囚室,企圖挽留一道從不曾為誰留駐的傲影。
「不。」夏爾簡潔地道,未曾回應女人無比眷戀的眼神。
直到失落的嘆息伴隨著關門聲響起,俯臥在床榻上的光果軀體才變換了姿勢,揚眸看向天花板上的琉璃吊燈。
他的意識猶然半睡半醒,瞳心依稀殘留著夢境里的那雙純真大眼,渙散的思緒仍勾勒著她嘴角微笑的弧度。
曾幾何時,那只又呆又蠢的小松鼠溜進了他的腦海,侵佔了他從不肯泄漏半分的夢境……
他不作夢,從不!
可是近來,那些寧願喪失記憶也想棄置的痛苦回憶越來越猖獗,總是在他稍有松懈時百般挑釁,而那雙純真的核桃大眼時時刻刻飛掠眼前,甚至開始與那些早該被他徹底遺忘的回憶互相抗衡。
毫無預兆,猝不及防,無論是現實抑或是夢里,當他遭受昔日不堪的痛苦鞭笞時,總會有一雙柔軟溫暖的小手,堅定的握住他那總被輕易松開而空蕩蕩的手掌,彷佛連內心的那片虛無也一並被填滿,不再荒蕪,不再蒼涼。
究竟是從幾時開始的?
驀然,夏爾強硬切斷了思緒,以夾煙的那只手撫過紊亂的金發,眼角睨向牆上的復古時鐘。
他扔開蠶絲暖被,橙色的燈光將他勻瘦的骨架鍍成一片淡金,將未抽完的長煙在琉璃盤中捻熄,漫不經心的著裝,掩去歷經一場後卻依然焦渴空虛的漂亮軀體。
夏爾攜著不快的情緒踱離公寓,步行好一會兒之後霍然停步,揚眸梭巡著矗立在左前方的拉法葉百貨,神色驀然陰沉,分插口袋的雙手暗暗攏握成拳。
是她,那個愚笨又愛擾亂他心神的蠢蛋。
夏爾犀利而敏感的目光穿過茫茫人海,隔空凝望著那道熟悉的嬌小身影。
總是憨直的臉蒙上了深重的哀傷,她宛若一縷不知何去何從的幽魂,單薄的身子象是踩在鋼索上,隨時會摔落,更像一個慘遭現實世界背叛的失意醉漢,搖搖欲墜。
莽撞的沖動在胸中激蕩,逐漸掌握了他的意志,他的雙腿不受控制,徑自朝她邁進,藍眸深鎖,凌厲的盯住那一再遭行人擦撞,步履顛躓的憂傷縴影。
突來的一記擒捉,震醒了沉浸在悲傷中的菲菲。她恍惚回眸,茫然的濡濕雙眼撞進他愕然的注視中,兩人目光交纏,始終緘默。
「發生了什麼事?」對峙片刻後,夏爾故作冷淡地問。
「沒有,什麼事也沒有。」她搖晃著忘了繞上圍巾的皎白秀頸,勉強擠出苦澀的笑,極不自然地打著招呼,「好巧喔,居然會在這里踫面。」
「應該是好倒霉吧。」夏爾嘲弄的冷嗤,瞄過她想隱藏低落情緒的蹩腳表情,她那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弄得他心煩意亂。
意識到自己仍抓著她細瘦的皓腕,夏爾神色復雜的松開五指,把手插回褲袋里,佯裝出若無其事的慵懶率性模樣。
「我剛剛見過皮耶……」菲菲曉得自己拙于偽裝,只好慌亂的岔開話題。
「你又去老家伙那里了?」無妨,反正他不忙,有的是時間陪她繞圈子。
「嗯,皮耶跟我說了一個故事。」
「童話故事?」他嘲諷意味深重地挑高眉梢,瀏覽著人來人往的街景,絲毫不在乎他的駐足儼然造就了另一幕美麗的景致。
「不,不是。」已然習慣了夏爾的調侃,菲菲笑著搖頭,笑意卻不再那樣燦爛。「皮耶跟我說了關于那首童謠背後的故事。」
「又是哪來的該死童謠?」
「那晚你在墓園里唱的那一首。」
她的眼神幽幽垂落成一道憂郁的弧線,莫名觸痛了他的眼。
滿街的喧囂對他而言象是不存在,夏爾神色略僵,目光泛寒,卻依然把持著最後底限,不肯輕易動怒,只是冷靜的問︰「那個老家伙還跟你說了什麼?」
「你很在意他向我透露關于你的事?」即使身陷傷心泥淖,菲菲依然能看穿他的焦躁。
「現在是我在問話,不是你。」他試圖以慣常的嘲弄冷笑掩飾心慌,胸口巨大的黑洞擴散著懼意,明知自己的形象早已是一朵腐爛的薔薇,這當下卻畏懼她挖掘出他身後的那些丑陋。
菲菲輕輕搖頭,落寞歉然道︰「抱歉,是我不該向皮耶追問關于你的過去,但請你放心,皮耶並未透露太多。」事實上,是她的眼淚逼出了皮耶一直守口如瓶的那些隱私,關于夏爾的私密。
第5章(2)
夏爾眯銳了雙眼,抿唇忍下差點出口的低咒。「他說了什麼?」
「關于你的過去。」
「我當然知道!問題是我要知道那該下地獄的老家伙都說了些什麼鬼話!」
紅腫的核桃大眼幽幽地揚起,她的瞳心烏黑如子夜,像兩道繚繞星月的雲河,將他卷入無可逃月兌的神秘宇宙。
「你討厭我嗎?你討厭我對吧?」菲菲凝望著他錯愕的俊顏,不再掩飾,不再陪他玩那些模糊、難辨真假的游戲。「其實你從第一眼見到我就討厭我,對嗎?」
夏爾別開隱藏不了復雜神色的臉,冷不防卻讓一雙彷佛穿透夢境來到現實的柔軟小手使勁扳回來。
他詫異的看著她,兩雙眼眸一黑一藍,無視身旁如流人潮的側目,深深的對望。
「夏爾,你為什麼討厭我?因為我的單純?因為我很笨、很傻?還是因為我對人性還保有最純真的信任?」出乎意料的,她狠狠敲破了昔日自己設下的沉默偽裝,深入地剖析。「還是,因為你在我的身上看見已經遺失的那個自己?」
須臾,夏爾俊美的臉龐蒙上一層陰霾,世界彷佛靜止,雙耳逐漸過濾四周的雜音,只剩下菲菲柔弱卻肯定的傾談。
「其實你害怕看見我,是不是?」她象是沉默了太久,一旦開口便再也無法停下。「因為我單純的信任,會令你想起早已經不存在的天真,是不是?因為你不願意再想起那個曾經單純的自己,所以你討厭我,甚至恐懼我一再出現在你面前,是不是?」
夜幕已降下,絢麗的巴黎街頭掀開了另一頁繁華,拉法葉百貨外部裝潢的燈飾,映亮了兩人僵持不下的沉重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