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頓時不管不顧哭將起來,「顏大人有親生爹娘,哪里又知道有後娘的可憐之處,我娘總共生了我與哥哥兩個,後娘進門又生了弟妹,我家家境本來就不很富裕,爹爹又一味糊涂,只听後娘的話,哥哥實在耐不住受後娘的氣,才十六歲就離家出走,這一走就十年,再不曾回來,我只恨自己錯生成了個女兒身,不然也出去闖上一闖,後娘將弟弟嬌寵的,吃喝嫖賭樣樣俱來,就算睿王搬座金山來了也得被他花用盡了,可憐我哥哥的賣命錢,不過數月就被他灑進了賭場……」
顏慕林暗道,你只當有了親生爹娘就過得愉快自在,那不過痴心想法罷了,她聯想到自身,想到自己那位糊涂的爹,對春桃反倒多了幾分同情,掏出帕子遞了過丟,「這件事原是我誤會睿王爺了,你且別哭,只當我今日錯了,原不該提此事。」
春桃正哭到興頭上,這些事情藏在她心里太久,哪里肯停下來,也不理顏慕林,掏出自己的帕子來邊拭淚邊哭,「後娘自己也生了女兒,妹子今年也有十五歲了,花一般的年紀,憑什麼就該賣我,而不是她自己的女兒呢?」
她為自己哭一回,為自己的哥哥傷心一回,又為慕容重抱打不平一回,「王爺是頂好的人,待大人這般好,大人還要疑心他人品有污,你實在太……」抬頭看看面前溫潤坐著的女子,正是睿王心尖上的人,自己再不平又如何,終究是王爺心甘情願,只得把後半句話咽下去。
顏慕林想不到當初那老夫婦前來尋女喊冤,內中原來另有情由。
慕容重強搶民女一事是她心中一根隱隱的刺,想不起來便作罷,想起來卻不知如何跟他盤問,如今從春桃口里知道真相,雖出乎意料之外,倒將她心里這根刺連根拔起。
不過如今有沒有這根刺都無所謂,他既然要成親了,而她多半也會去地方當官,再見的機會不多,這一場暗里的風花雪月,也會隨著冬盡春來而消融殆盡。
未了春桃仍沒有回去,她抱著小包袱回到睿王府,又被睿王送了回來。
手執馬鞭立在顏家門口的睿王爺,瞧著迎出來的單薄縴弱的女子,濃眉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又凶巴巴道︰「本王如今大婚在即,顏大人這般不知輕重,又過得糊里糊涂,萬一婚禮那天病倒了,丟了本王的面子可怎生是好?本王不過借你個奴婢使喚,等婚禮過後,她自然得回睿王府,用不著你攆人。」
其實她尤其不能苟同睿王那句編派她糊里糊涂的話,不過如今已不甚要緊,她淡然一笑,暫時收下了春桃。
慕容重見她居然一點氣也不生,怏怏而回。
不出半個月,睿王爺的婚旨賜了下來,睿王妃竟然不是梁殊瑾,而是梁殊瑾的姊姊梁殊瑜。
此消息傳出來,知道梁家家世的人盡皆嘩然。
梁開極念舊情,幾十年不能忘懷亡妻,膝下只梁殊瑾一個女兒,幾時又听說他還有一個女兒?
此事不只別人糊涂,連梁開也糊涂了。他接到聖旨,頓時傻了眼,梁殊瑾看著聖旨上的字,忍不住嘀咕︰「陛下這些日子是不是這里不太好使了啊?」小手指悄悄指了指小腦袋,一臉的好奇。
接到聖旨的第二天,睿王帶著重禮前來拜見梁開,二人關起書房的門嘀咕了半天,梁開眉開眼笑送了睿王出府。
賜婚聖旨既然已經下了,婚期又在三個月之後,顏慕林少不得忙碌起來,同禮部同僚一起準備睿王大婚事宜。
她現在不用上朝,只每日禮部、睿王府兩邊跑,應對睿王層出不窮的要求,一時嫌訂制的婚服不好,一時又嫌新房里不好看,配不上新娘子。
顏慕林對著紅彤彤一片的新房,忍著氣問他︰「王爺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新房?」
在她看來,這新房富麗堂皇,除了百子千孫被還在趕制之中,其余器物都已極盡精美。
慕容重近來越發覺得她離自己極遠,心中煩躁,最恨她這張波瀾不生的面孔,想來她一心巴望著婚禮之後去地方當官,口氣極是不好︰「反正,這間新房布置的不夠好,重新布置。」
顏慕林只當他本來想娶梁家的幼女,被賜婚的反倒是長女,定然心里不痛快拿自己撒氣,當下不再客氣,諷刺道︰「大約是新娘子不是王爺的心上人,所以王爺才覺得什麼都不順眼吧?」
慕容重只當她開竅,鷹目緊緊盯著她,唇邊已有笑意︰「你難道認識本王的新娘子不成?怎知本王不中意新娘子?」
顏慕林垂眸掩下心中如潮思緒,淡淡道︰「王爺中意的是妹妹,結果陛下賜婚,卻賜了姊姊,當然不痛快了。」
慕容重唇邊那一抹笑意頓時褪了個干淨,很好!原來她一直只當他喜歡的人是梁殊瑾,那他在緬州拚死救她,是不是在唐文軒出現之後,都被她丟到了腦後?
這個女人太過可惡!
不過……他旋即綻開一抹燦爛的笑來,以後……有的是時候慢慢修理她!
「本王的確更中意瑾兒,不過皇叔既然已經賜婚,本王自然會好生疼她的,顏大人倒不必多慮。」
他看著眼前一身官服的女子,暗道——娶過來之後,可不是要好生「疼」她嗎?
那一霎心情倒是極為愉快的。
第8章(1)
睿王快成親的前一個月,唐文軒的吏部考核終于下來了,他榮升登州知州,原來的知州調往別的地方,只是調令下來的時間很緊,他從京郊大營出來,趕在日落之後回到城里,敲開了顏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春桃,見到年輕的男子風塵僕僕前來尋找顏慕林,她心中頓時警惕了起來︰「請問公子找哪位?」
唐文軒差點當自己走錯了門,上次來時,顏慕林還是獨居,怎的此次多了個婢女?
「在下姓唐,乃是顏大人舊友,還請姑娘通傳。」
春桃早得了慕容重密囑,而且今日時機正好,顏慕林被慕容重拖住,此刻還在睿王府。
她微微一笑,「唐公子有所不知,大人在睿王府中,至于幾時回來,或者今夜回不回來,都是未知數。」至于在睿王府中做什麼,這件事自然用不著她來解釋。
唐文軒只得悵然回到居處,命僕人收拾行李,明日便要趕往登州就任,懸著這樁心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離京。
顏慕林從睿王府回來,春桃向她告了個假,去了睿王府一趟。
唐文軒上門這件事,她通傳是通傳了,只是通傳的人卻不是顏慕林,而是慕容重。
這一夜,唐文軒接到睿王爺的邀請,前去睿王府一敘。
他不是傻子,前思後想,只覺此事定然跟顏慕林有關,只是到底原因何在,一時還未曾想明白。
到得睿王府,慕容重在小花園見了他。四周花木隱有香氣,燈籠照得亭子里亮如白晝,亭子里除了睿王爺,再無旁人。
慕容重單刀直入,「听說唐大人向慕兒求親?」這聲慕兒出口,慕容重心中近日煩燥盡數消退,唐文軒則是心神大亂。
「王爺……王爺原來全都知道?」
「知道什麼?知道慕兒女扮男裝混跡朝堂?」
不及唐文軒僥幸掙扎,他重重扎下狠狠一刀,「慕兒已經是本王的人,這些事情,本王自然盡數知道。」
唐文軒的眼楮都紅了,放在亭子石桌上的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王爺,我與慕兒青梅竹馬,找了她這麼多年……她,她不會與人作妾的!」
猛然想起睿王爺大婚在即,心中又涌起無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