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如珠落玉盤,當下無人敢言。
就連秋霞,也被他真假參半的陳述和毫不隱諱的情感鎮住。
望著他的背影,她心中的禁錮被打開了。
他憐她愛她,她知道,可是他剛剛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他敬她!
她的眼楮濕潤了。
「此問玉工中,不乏玉德高深者。」他沉穩有力的聲音,繼續在大殿內回響。
「玉,乃人間至寶,匯天地靈氣,聚日月精華,故君子說,「修玉修德」。各位玉工若自謫玉德高深,堪與君子德行相應,就該如玉石般寧折不屈,潔淨平和,恃強凌弱,實屈可惡!本堂主要失德者上前,向冷氏賠禮致歉,以全玉德!」
他的話至情至性,令人醒悟,滿場靜默,微聞嘆息啜泣聲。
秋霞震驚,男人向女人賠禮已屬罕見,何況是這些強悍的玉工?若因此而失去工匠,將得不償失!她匆忙站起。「奴妾無意爭榮辱,請堂主收回成命!」
「今既已出,定不可收!」穆懷遠神情凜然。「‘金縷玉衣’乃人間精品,無德無行者,不配留此地!」
他的話音剛落,幾個玉工走出人群,面對秋霞跪在台下,接著又有幾個,包括那幾個孩子的爹娘,他們對曾經羞辱、調戲秋霞而愧疚地認錯。
最後,那個兩次對秋霞意圖不軌的男人也走出來,跪在秋霞的面前。
第9章(1)
秋霞原諒了所有欺悔過她的玉工,卻偏偏不原諒穆懷遠。
「秋兒,你真的不理我?」
那天接受玉工的賠罪道歉後,穆懷遠讓邊關護送她回去,自己則與總管等人繼續完成玉衣的打烊,等完成後,已經很晚,他去廂房看她,可她根本不理他,還不準他踫她。
這可讓他納悶了,今天他為她出了氣,現在卻要忍受她的氣,這是何道理?
「我哪里惹你生氣了?」他蹲在她面前追問,感到驚慌和恐懼。
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的恐懼,那是他穆公子前所未有的經歷。
她依舊端正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跟筆桿一樣直,漂亮的小瞼繃得死緊,以致于他擔心只要輕輕一踫,那白皙的臉皮就會瞬間粉碎。
「你再不告訴我為何不理我,我就要抱你土炕了!」他威脅她。
想到他真要那麼做的話,她根本無力反抗時,秋霞開口了。
「你不守信!」
「我怎麼不守信了?」見她終于開了金口,穆懷遠高興的坐在她身前問。
「昨夜我們說好的事,你都沒守住!」
看到他不解的神情,她氣呼呼地提醒他。「你答應過,我們的婚事先不對外人說,可今天你在大殿對所有人說了,你還答應過從今夜起,我住廂房,你睡上房,可現在你來了,還想上炕,你要別人修玉德,那你呢,這是修玉德嗎?」
他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笑容,而她立刻指責道︰「你還笑?」
他馬上神色一斂。「好吧,我不笑,可你的指責沒道理,第一,我沒有對「外人」說,今天這些人都是我的人,你將來是我的夫人,是他們的女主人,如果我今天不把這話說清楚,以後就別想再說清楚!我不允許任何人蔑視你!」
她僵住了,她確實沒有考慮到這點,如果讓這些人以為她是「蕩婦」的話,那以後就算她與他成親,污名也會跟著她一輩子。
「再說……」他繼續道︰「工匠之間已有暗自爭斗、各拉門派的苗頭,我也是要借此機會敲山震虎,給他們一個警告,玉德不修,難成大器,你是聰明人,該看得出,管理這些玉工不能只是順從、忍讓,得剛柔並濟,軟硬兼施。」
「你說得對。」秋霞承認道︰「我只想到你答應我的事沒做到,又氣你冒險,萬一那些玉工寧死不認錯,你失去他們,必定會影響進度,因此一時忘了要管理這麼多自以為是的玉匠有多難,是我不該生你的氣。」
他笑著抱過她,親親她的臉。「知道我最喜歡你的是什麼嗎?」
她茫然地看著他。
他再親親她的鼻尖,欣喜地說︰「我喜歡你知錯即改,從不矯飾的率真,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個真正的玉人,個性像玉石一樣溫潤,聲音像玉石般清揚動听,我想,那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我相信一定是。」她柔情似水的看著他。「不然像你這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向不愛的人提親?」
「沒錯,你總是比我更能看清我自己。」他抱起她,走到炕前放下。「所以不要怪我留下,我的地方永遠是你在的地方!」
說完,他吻住了她。
這一夜,他們像早已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親密戀人那樣,自然地結合,從容地,在溫柔纏綿中分享著永恆不絕的愛。
春天來了,冰雪已經融化,庭院里處處可見柔女敕的綠色。
秋霞喜歡春天,覺得生命的輪回仿佛都是從這個時刻開始的。
沿著走廊漫步,看著那點點綠色,她的手下意識地撫模著月復部。
這里面,也正孕育著一個已經快兩個月大的生命,這是她剛剛才從一個老女僕那里確定的。
最初的驚慌過去後,她現在滿懷喜悅。
那個老女僕說得對,孩子是神賜的禮物,是生命生生不息的象征。
愛的耕耘,愛的播種,愛的結晶……她想像著,這個凝結了愛的小生命,該是多麼的聰明、漂亮和健康啊。
懷遠知道了會怎麼樣?
一定會欣喜若狂!
想到他,她心里充滿了溫柔的情感。
餅去這兩個月,她在「五仙堂」獲得了尊敬相愛護,她感到幸福而滿足。
表面上她與穆懷遠各自回到了從前的生活模式,她每天在蘭坊琢玉,他則不時出外巡視其他作坊、洽談生意。但實際上,他留在「五仙堂」的時間越來越多,而且不管她如何反對,仍時常夜宿她的炕頭,帶給她無數美妙的驚喜和體驗。
他是一個感情濃烈,保護欲極強的男人,她渴望立刻告訴他這個喜訊,因為她知道,他會很高興,會深愛他們的孩子,如同愛她一樣。
可是她不會這時候去打擾他,這幾天他都在「玉花宮」督工。玉片無論大小都得雕花鏤空,才可串金絲,因此目前那里的活兒最緊。
她按捺著急切的心情,安撫自己,等晚上見到他時再告訴他。
走過穿堂時,她的身子忽然被人從後面抱住,那熟悉的懷抱令她心里一驚。
「懷遠!」她側過臉喊他,一個熾熱的吻落在臉上,她嬌羞地捶打他摟在自己腰上的手。「快放開,被人看到多羞人?」
「看到就看到,怕什麼?」穆懷遠轉過她。「我馬上得走,想多親親你。」
走?她愣了。「你不是才回來沒幾天嗎?干嘛又得走?」
「事情來得突然,我會快去快回。」他回答得很簡略,秋霞明白他的行蹤關乎金絲寶玉,不可對人透露,于是沒多問,任由他牽著手,兩人同往上房走去。
看到邊關提著個包袱站在門口,秋霞問︰「這次邊關也跟你去嗎?」
「不去,他留下照顧你。」
听到他的話,邊關對秋霞笑笑。「冷姑娘別擔心,這次堂主去不了幾天。」
知道他又在打趣她,秋霞紅了臉,她和穆懷遠的事,唯獨瞞不過這個機靈的奴僕。
穆懷遠睨著他。「少廢話,好好保護她,若出了事,我找你算帳!」
「是,奴才明白。」
穆懷遠帶著秋霞進了屋,把門關上。
看到他神情不對,秋霞有點驚訝,雖然每次他們分別都會難分難舍,可那主要是她,他很少這麼感情外露,于是問他︰「你不是趕著要走嗎?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