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負謙拿出掌心大的苧麻袋給她。「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有人會專門送到茶農家里,要他們簽字畫押,你暫住茶莊,便由我發給。我過午就會下山跟茶行談生意,不知何時回來,就先拿給你了。收好,別掉了。」
茶莊是制茶所在,也是他的居所,杜晴蜜在鳴台山沒地方住,他特別替她清了間女眷房讓她安身,好久沒在床鋪睡上一宿的她,當時的笑意他永遠記得。
她撫著床沿,像得稀世珍寶,明明是張打死的硬床卻讓她感動得頻頻道謝,應該說她高興到說不出話來,只記得謝謝兩個字。她說明早起來,衣服就不會被露水凍濕,半夜也不會冷醒了。
他的心抽動了一下,想給她更多更好的東西,想盡可能地疼惜她,把她的笑容永遠留下,因為在他的生命里,已經好久沒有這種純粹的滿足與感動。
手里沈甸甸的,看來他把月例折成銅錢好方便她支配,這點小事都幫她考慮得妥妥當當,她卻無能回報他,杜晴蜜突然有股想哭的沖動。「我好羞愧,我沒有做好,值不得這麼多月例……」
「收著吧,我感受得到你很用心,值得的。」蔣負謙合上她的掌心,頎長的手指覆著她的,顯得她的手指好像大蔥,白皙得很。
杜晴**了聲謝,羞紅到抬不起頭來,她好像被夸贊了,飄飄然的,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手還被他握著,申申唔唔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蔣負謙覺得可愛,故意施力握了一記才抽回手。
「對了,午膳是茶號出錢安排,讓茶戶輪流做的,你別怕,盡量吃。大娘們都說你吃太少了,擔心你累倒,如果你一口氣吃不下太多東西,放塊餅在身上,餓了就拿出來吃幾口,知道嗎?」
他總想多照顧她一點,多看著她一點,雖然吃住都在茶莊,不可能半顆饅頭當一頓,但就怕她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不敢放開來吃,對她完全不敢硫忽。
「這……我不敢。」杜晴蜜皺眉,尋常當家會放任伙計在工作時放肆吃嗎?
「我授意的,有什麼好不敢?其他茶農若想這麼做,我不會攔。」
「多謝公子,我到鳴台山後就沒有餓過肚子,每餐都吃得很飽,看我個子也知道我食量有限,是大娘們夸張了。大家對我很好,公子也對我很好,這些我都會記得牢牢的,你就不用再擔心我了,真的。」她不敢多吃,但也沒有餓過,這樣就好,再多她拿了也會心虛,又不是做得多好。
「好吧,我就信你一回,不會省小事讓鳴台山背上虧待茶戶的污名,回去忙吧,我回茶莊整理整理就要下山了。」
這個把月來他為晴蜜延了一些事,再拖下去今年的生意都不用做了。
「吸,好,公子慢走。」杜晴蜜點點頭。腳跟才轉方向,蔣負謙又喚住了她。
「阿貴明天不上山運茶了,我要他送茶磚到省城慶余行去,當初商隊大哥也算照顧過你,記得要他替你轉達謝意,我合再替你備禮。」
「省城嗎?太好了,謝謝公子告知,我一定會請阿責哥替我轉達的!」杜晴蜜又露出了像看到床鋪般的笑容,直率而耀眼,炫著他雙目。
她很重情,他知道,只是……阿貴「哥」讓他上揚的嘴角還沒成形就垮了下去,隨意朝她點了點頭,就順著路下山了。
憑什麼阿貴就是「哥」,他卻是「公子」?
為她做了這麼多事,在她眼里並沒有變得比較特別,從認識到現在,對他的態度都一樣,而阿貴不過為她倒了幾簍生茶,憑什麼能得她一句親切的稱呼?
蔣負謙揮袍,忿忿地走回茶莊。
第3章(1)
鳴茶茶莊為了曬茶儲茶,特意建了兩棟圓樓,由茶山向下眺望,一處有蓋,一處中間挖空,以分做室內、室外的曬茶場。
圓樓可分的房間數又比三進院落多,附近茶農制茶趕貨誤了時辰賦歸,可直接落腳休憩。大伙兒感情觸洽,像一大家子似的,逢年過節都會在圓樓里一起吃飯圍爐,好不熱鬧,連婚喪喜慶都會在這里辦,讓大家一塊兒操忙。
若非事務繁重壓身,蔣負謙很喜歡待在圓樓,哪兒也不去。他的房間連著書房,兩間打通,由窗向外看去,是他費心開展的梯田,順著房外欄桿向下望,是一群人為了鳴茶忙進忙出的景象。
他在鳴台山找到了存在的價值,在這里,蔣負謙不是可有可無的人,沒人可以用一句話就否定他的努力。
「當家,龍家來信了。」一名十來歲的小伙子拿著一疊以紅繩抽好的信件敲門入內,第一封右下角就寫著蔣舒月。
「好,你擱下後就可以出去了。」蔣負謙由窗邊回頭,待小伙子步出書房後,立刻到案前抽出姊姊寄來的信件,詳閱之後,馬上推門喚人。「阿正,幫我到茶山找晴蜜過來。」
他到別處巡茶山回來後想了想,晴蜜對他生硫有禮,可能是礙于他的身分而不敢過于親近,怕招惹閑話,之前又把他視為債主,急著清還償她紆困的盤纏,豈會對他感到親切?阿正、阿貴就不同了,輩分地位相當,噓寒問暖不覺得有壓力,互動便自然許多,這點讓他嫉妒不已,又苦思不到法子好拉近兩人的距離。
晴蜜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鳴台山的茶戶喜歡她是件好事,她才能悠然自得地待下來,但他就是看不慣阿正他們示好的舉動,听不順耳晴蜜那聲「哥」,所以他一回來就把阿正、阿貴調回圓樓做茶餅,不讓他們有機會接近晴蜜,但事情緊急,剛才送信來的小伙子才一轉眼就不知道竄到哪里去了,往下一探正好看見阿正推貨準備裝車,只好差他跑這一回。
他一直望著門口,心情越發浮動,希望每個眨眼後,就看到杜晴蜜站在門口,怯生生地望著他,卻又挾著一絲興奮偷覷他。才幾天不見,就像吃飯少了鹽巴,味道都不對了,每回用餐,她的身形就更加清晰,捧碗舉筷大快朵頤的模樣像掘地薯挖到金元寶似的,每每讓他發嚎卻得偷偷隱忍。
「公、公子?」杜晴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公子是想什麼想到出神?嘴角還微微笑著。回來鳴台山後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挺有當家氣魄,很難得能見他一次笑頰,真想再多看幾眼,不過阿正哥人還在她旁邊呢。
「咳,你來啦。」還以為是他想出來的幻影。蔣負謙立馬收拾飛月兌的心情,要她坐著說話,至于阿正——「你忙去吧,別少了出貨數量。」
「哩。」阿正看了幾眼杜晴蜜,他爹娘猜側當家準是喜歡人家,才對他跟阿貴嚴詞厲色。既然無緣做夫妻,當她哥哥也好,「你自己小心點,我先出去了。」
什麼叫自己小心點?他這里是龍譚虎穴嗎?蔣負謙眯起眼,只差沒把阿正的背燒出兩個窟窿。
算了,不理他。待阿正離去並帶上門後,蔣負謙朝坐在一旁的杜晴蜜揚了揚姊姊的回信,「你就是為了每月寄四百文給蔣舒月,開銷才大的吧?」
他的懷疑一直沒有釋下,先不論她之前待在油行已經對應到他起初的臆測,在客棧時她就曾提及要將錢寄還給他,不禁使他將兩件事聯想在一塊兒。姊姊資助人時鮮少合要求回報,晴蜜對錢卻自有一套原則,更惹他發想,想測一測。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杜晴蜜低著頭,不敢看他,尤其在她垂下的視線里走進了一雙男人的黑布靴,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