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西瓜清甜,在相濡以沫的唇舌間流連。
在那仲夏的午後……
……細碎的、清脆的聲響,逐漸清晰。
「晤?」東方展言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趴在桌上,不小心打起盹來了。
「醒了?」對面,正在吃兩瓜的余小小打了招呼。
東方展言已經學乖了,不計較她不請自來、不問就吃的無禮,這些事夠他了解跟她計較這些只會讓自己更生氣。
簡單一句話——他認了。
「忙完了?」
「嗯。那小廝也醒了,方才已經跟他們解釋過,澄清了誤會。」
「余神醫呢?」
「先回去了。剛學徒跑來報訊,說今天送來了一車天南星,我爹一樂,先趕回去了。」余小小吃完一片瓜,看他,「是你差人送去的?」
他點頭。「今年收成的品質不錯。全數賣出流落市面被哄抬高價有點可惜,不如一部分送到余人居救人實際。」
「先說了,我沒有現銀可以付給你。」
「我知道你付不起。」東方展言咧笑。「小小,都兩年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咯蹬!心跳快了。「什麼?」
「少胡思亂想,你沒那麼大面子。」東方展言伸長手,輕彈她鼻頭」
「那是我對余神醫的敬意。他能不收分文義診,我行有余力,難道就不能送藥草幫襯麼?」
呃。「抱歉。」
「知道錯就好。」東方展言倒也沒生氣,只是難得啊,難得她在他面前也有錯的時候,怎能不好好享受一下被她道歉的滋味。
「我對你的心意不必用這種方式表示,送藥草什麼的非但討不了好還會惹你生氣,我何苦來哉。餓麼?再讓伙計送點東西,就在這用膳?」
理虧在先,余小小沒有異議,只說︰「菜夠多了,不必再點。」
東方展言沒有異議,叫來伙計換上新的碗筷,又吩咐熱了幾樣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起飯來。
「你剛說我沒看出來,是沒看出什麼?」余小小忽然問。
東方展言停箸,道︰「你說余人居帳目欠字連連,可曾見過有人上門討債?」
余小小仔細想了想,搖頭。「沒有。」
「所以我懷疑,那欠字是余神醫自己記上的,至于對方討不討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江湖人是怎生的模樣,但以前在茶館里听多了說書先生描述的江湖軼事,感覺上江湖人多半重道義、恩仇必報,想來應該是為了報恩,又或者是敬重余神醫的醫德才以藥草相贈吧?否則以余神醫不計成本救人的態度,加上你後來的虧空,余人居早就倒了。」
「誰虧空了。」有人不滿了。
「今日的診金就是那株龍柏附石吧?」東方展言指向被放在包廂角落、她來了之後才冒出來的樹石盆景。
呃……「我爹說由我決定。」赧然。「那姑娘付不出銀子,我就挑了她房里這鹽當診金。」說著說著,笑了。
「怎?」難道還有插曲?
「那姑娘知道我討這盆當診金的時候生氣了,說這是她心上人送的,威脅我要好好照顧,等她病愈會掙錢贖回。」
「倒是個有骨氣的姑娘。」東方展言夾了塊魚肉到她碗里。「你怎麼說?」
「我說不想我養死它就快點好起來,我等著她帶銀子來贖。」想起那姑娘才剛退了麻沸氣顛的精神樣,余小小笑彎了眼。「那姑娘身子骨夠硬朗,很快就能好起來。我期待她說到做到,最好是能帶她的心上人一起來贖,更是美事一樁。」
「難得看你作弄病人。」
「那姑娘的個性很像我妹妹……」
「你是指失散的親妹妹?」東方展言心里一沉,見不慣她沮喪沒精神的模樣。「想找到你的家人嗎?也許我可以幫上忙。」
找?怎麼找7那不是天南地北的分離,而是古往今來的死別,用她原來的世界的時間推算,她已經是「古人」了。
東方展言之所以知道,是有回兩人聊天時,她不小心在他面前漏了口風,又怕他腦袋轉不過來,才把自己穿越時空來到這的事說成遭難與家人失散,方便他理解。
話說,那時候自己說著說著竟然就哭了,向爹坦言自己來處的時候也沒這麼失態過!而這個平常話多的男人那時偏是嘴巴閉得死緊,還轉身背對她,隨便她哭。
有人是這麼安慰人的嗎?且還是他表白過的對象。
一般而言,男人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在哭,應該是抱進懷里大肆安慰一番才對吧,哪有人像他這樣的!
但——唉,自己也怪,因為他這樣,反而安心地放聲大哭。等自己哭完,他的背也濕得可以擰出水了。
一直壓在心里隱藏深埋的,那一人榮立不屬于自己世界的孤單、無助、恐懼,好像通通在那一天隨著眼淚流完了似的,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她沒有消失,只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就像到另一個國家生存,只是比較糟糕的是,她沒辦法寫信與家人聯系。
這麼想,讓她心里好過了許多。
「不了,我早就不想了。」她說,吃進他送到嘴邊的咕睹肉,配了口飯。「天下之大,我相信他們會過得很好,和我一樣。」
「雖然我沒見過你的家人,但我想他們一定也和你一樣善待自己、隨遇而安,像你這般——活得很自在,囂張得很快樂。」
「最後一句可以省略,東方公子。」
「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啊,余大夫。」余小小忍不住又瞪他一眼,看見他嘻皮笑臉毫無忌憚的模樣,也只能嘆口氣,拿他沒轍。
這男人的臉皮不知怎地,這兩年來愈發厚實,已經足以媲美城牆,刀劍不穿了,她月復誹。
用完膳,已近中時,白日做菜館生意的香滿樓也已經立起紅招,準備做夜間花樓生意了。
正好兩人也用完膳,東方展言會了帳,又掏出碎銀請香滿樓派人將她那盆「診金」先送回去,才牽起余小小的手步出香滿樓。
走到大門時,恰巧與幾名早早上門尋芳問柳的公子哥兒擦身而過,後者忽然停了下來。
「你們大伙瞧瞧,那不是咱們金陵出了名的東方公子嗎?」尖酸的叫囂刺向東方展言,大有挑釁發難的意思。
沒听過的聲音,沒必要理的言語。東方展言沒停步,繼續與心上人並肩前行.
可惜,會叫囂發難通常表示不會輕易放過對方,吆喝隨行家丁擋住兩人去路,一行四五個人才晃晃悠悠、大搖大擺走向他們。
那人又發了話,言語和聲音同樣尖酸︰「久違了,東方四少——哦,不不,應該叫——哈,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畢竟你不是東方府的人,雖然冠著東方的姓,不過那是因為東方老爺人好心慈不與你計較,真要計較,恐怕你也不知道自己該姓啥吧,哈哈哈……」
「的確,這都要感謝東方老爺的寬厚。」東方展言揚笑,看著跟前一身儒裝、身材圓滾的男人。「這位公公好興致,跟著一伙人來逛花樓。」
噗嗤,余小小忍俊不禁地竊笑。
這人陰損的個性還是沒變,嘴壞得要人命啊。
「公、公公?」男人驚叫,聲音尖且刺耳。「你、你竟敢說我是公、公公?」
「這種嗓子,難道不是?」東方展言反問得很故意。「公公請便,草民還有要事,不作陪了。」
「你、你——你這個不知道哪來的野種——」
「吳公子,」野種?才笑著的余小小眼楮一咪,閃過薄怒。這人有什麼資格說這話,「你叫家丁私下訂的蛇床子、補骨脂、肉蓰蓉。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