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才想太多,婚事就隨緣吧。對女兒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非做不可的人生大事。你忘了女兒就要啟程行醫麼?」
「那人真舍得你走?」
「早說好的。」
「不是我要說,你都二十二了,咱們大唐朝女子十六就算成年可以婚嫁,你卻──不怕他把你給忘了?」
「娘……」余小小失笑。「你時不時拿女兒當幌子惹他生氣,他忘得了麼?還記得一個月前你讓人上門提親的事嗎?把他給氣的。」
「這倒是。」何婉柔哼笑。「不過那是他活該。也不想想當初他給你惹了多大的麻煩。」
「娘……」余小小摟住娘親,輕輕搖晃。「我們江湖兒女哪來那麼多彎彎繞繞的糾結,過往成空,就別記著給自己添惱。」
「你這孩子。」何婉柔噗嗤笑出聲,拍了女兒的手一下。「平常不見你這麼多話,只要關乎那人的事就這麼喳呼偏袒?娘會這麼做也是為你好,不這麼鬧他一下,他還真以為自己把你給訂了,就可以心安理得放著不管,看看你們多久沒見了?都一個月了,也沒見他來找過你。」
已經一個月了嗎?余小小不知道,只知這陣子她很忙,那人亦然。
「哪有人像你們這樣,連婚事都沒個著落就這麼參商難見的。」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何婉柔白了女兒一眼。「是不必朝朝暮暮,但也不用一個月見不到一次面吧?」
「還在聊啊。」不知何時回過神的余無缺已經進屋扛了藥箱又出來,見母女倆還在說笑,忍不住調侃︰「不過就是出趟診,你當女兒要遠行啊?」
深怕娘親再說更多,余小小搶過總管林伯要交給自己的藥箱,推著余無缺快步出門。「我們走了。」
「小心點啊。」何婉柔叮囑,微笑目送父女倆出門。
須臾,听見一旁的總管林伯嘆了口氣。
「唉,我們家小姐人好心好聲音好醫術好……什麼都好,就是身板不好,唉……好端端一個姑娘家,長這麼高作啥,唉……」
旁邊的學徒們听了,莫不點頭附和。
是啊,他家的小姐是這麼美好,進退得體,豁然大度,孝順父母又平易近人,還有一手不遜于老爺的回春醫術,偏偏──
可惜啊可惜,姑娘家什麼地方不好長,淨長個兒。唉,哪個貴氣公子哥兒容得下妻子比自個兒更頂天立地來著?這些年,就只有那人追著他們家小姐跑,偏偏那人在金陵的名聲之糟,真要嫁給那人,豈不是委屈小姐了?
「嘁,怎不說是這金陵的男人不濟事,一個比一個嬌小?」何婉柔一哼。「又誰說我女兒沒人要來著?全金陵誰不知那混小子這些年淨追著我女兒到處跑?」
林伯覺得很冤。「夫人不是反對──」
「我反對是我家的事,我女兒的婚事我這做娘的就不能反對著玩嗎?你喳呼個什麼勁兒!耙說我女兒閑話?找死啊!」極度護短的娘親嗤鼻。
嘁!哪有人這樣的。林伯瞪眼,吹了吹花白的胡子。
*
余家父女倆一路上邊走邊談兩人最近的診病心得,興許是兩人都偏好的話題,一路上有說有笑。
愈是交談,余小小愈是佩服自己因緣際會拜認的義父,更慶幸自己能為義父義母所救。
義父不愧是江湖人豎起拇指贊好的神醫,所談內容遠勝過去在自己的世界里與祖父所學得的中醫知識,更令她贊嘆不已。
在原來的世界,她──過去的陸雲妮、現在的余小小──五歲起跟著祖父學習武術、中醫藥理,十四歲跳級進T大醫學院,到這之前才剛上完大四的課程。中西醫知識兼具的她,在穿越時空後遇見神醫余無缺,自是無話不談。
談話間,余小小的眼楮也沒閑著,不時打量經過的攤販。
雖然已經習慣了古代的生活,但很多東西在她眼里仍舊新奇。
她所到的朝代稱為「大唐王朝」──雖叫「大唐」,卻和她所知道的「唐朝」卻不盡相同。剛開始她還在掙扎,努力思考模索,端出「平行宇宙論」、「時空逆流觀點」等所能想到的理論解釋自己怎會來到一個從來不曾在歷史課本中見過的朝代,企圖找出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無奈這種將她送到這里的力量已經超乎她腦袋的想象,最後只能嘆氣搖頭,臣服于現實──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說來是她幸運,來到這世界就遇見人善心熱的余氏夫妻,發現她一個人奇裝異服地呆在路旁,非但上前探問,還為了幫她而認她做女兒,冒用他們過世多年卻不曾向地方官府報死訊撤銷戶藉的女兒之名申請路引,以便能順利通過關口,來到金陵與他們一同生活。
據她觀察,這個大唐王朝的民風與唐朝相近,對于女子的約束較少,女穿男裝上街露臉、打獵騎馬等事所在多有,讓她免去挽髻襦裙等有礙于行的打扮,得以穿著胡裝,大步走路,不必故作嬌態,這讓她松了口氣。
包幸運的是,收養她的余氏夫妻因為出身江湖,對于子女教養並不受傳統束縛,知她懂醫會武,更樂得傾囊相授。
可惜她受限年紀,來不及學能高來飛去的輕功,也練不成絕妙心法,頂多只能在硬派外功上鑽研。成為一代女俠是沒指望了,但尚可自保,真與江湖人對上招,還不至于太難看。
只是難免覺得有點可惜,以前沉迷于武俠小說的時候,對于輕功也曾有過一番向往……
總之,在他們的幫助下,她以余小小之名在這個時代留了下來。
一晃眼,已經過了三年多。
「到了。」余無缺插話打斷正在討論的話題,指著對街雕梁畫棟的大門。「這兒就是香滿樓。」
才剛進未時,香滿樓內已經高朋滿座,一派的生意興隆。
余小小打量正忙著做生意的花樓。「我以為花樓晚上才開始營生。」
「香滿樓的鴇娘是出了名的搶銀妖女,晚上的生意要賺,白天也不放過──這兒白天是酒樓,入夜才掌紅燈變成花樓。」余無缺說,指著里頭穿梭的小泵娘。「瞧那些跑堂的丫頭,多半是花娘身邊的丫鬟,現在這時候,花娘們就在自個兒的房里休憩等著黃昏開工。」
「真是善用人力。」余小小朝義父掃了一眼,似笑非笑。「爹倒是清楚哪。」
「小丫頭。」余無缺嘿嘿笑。「別想拿這取笑我,這事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女兒怎敢。」余小小應得非常恭敬,可惜里頭只有一分誠意。
「你不敢就沒人敢了。」余無缺翻了下白眼,佯裝生氣。「要是你能挪些時間和各家千金小姐喝茶嗑牙,包管知道得比你爹我多,那些千金小姐的消息可流通了。」
「爹就饒過女兒吧,下次不敢了。」余小小苦笑。想起第一次,也是自己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參加過的聚會,那可真是一次難得無聊的經驗哪。
可以算得上是收獲的,大概是因此結識了州令千金,相談甚歡成為好友吧;至于另一個人──呵,只是給她添亂,算不上好事。
「算你識時務。」嘴皮子上贏了一回,余無缺挑了挑眉,似是得意。
熟透爹的頑童心性,余小小笑了笑,不再搭話,邁步向前。
「等等,咱們不走正門。」余無缺抓住她,見她露出不解的表情,笑道︰「喏,我問你,假如你是尋芳客,看見大夫出入花樓會怎麼想?」
余小小不笨,甚至可以說太聰明,余無缺這麼一提點,立刻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