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是這樣的。他已收拾好心情,鞏固了情緒,听見田馨妮的名字,不再使他脾氣惡劣,或痛苦失眠,他防備周到才回家來,當家人提起,即便他內心不快,也能應付裕如,夏香芷卻瓦解了他的平靜。
前女友帶來的郁結氣憤,他能處理,她的溫柔卻令他無所適從。他難以拒絕,又難以接受——怎能接受?他拿什麼來回報她的似水柔情?她渴盼的只是被他所愛,他偏偏就無法愛上她。
聰穎的她當然了解他的意思,不再多言。她黯然的沉默,令他深深感覺自己的殘酷。他眉心皺得更深,胸口復雜翻涌的感覺,早就和田馨妮無關。
兩人來到電梯前,電梯門一開,夏母就站在里頭,瞧見女兒和曹亞劭,她面露訝異。「阿劭,你也來了?」
「媽!你不是應該在醫生那邊看診嗎?」夏香芷趕緊攙扶母親出電梯。
「有幾個病人沒來,醫生提早替我看了,我想你也差不多該來了,就下來掛號區這邊等你。」夏母面色蠟黃,精神萎靡,癌癥與化療啃光了她的健康,在瞧見女兒時,雙眸才有了光亮。丈夫和長子過世後,女兒就是她最大的支柱。
「檢查結果呢?」夏香芷擔心地問。
「又長了幾顆腫瘤,醫生建議開刀,我拒絕了。」夏母一臉灑月兌。
「媽!你怎麼可以拒絕?」夏香芷驚愕。
「夏媽媽,我去開車過來,你和香香在門口等就好。」曹亞劭體貼老人家體力不佳,不能走太遠,主動提議。
「好,麻煩你了。」夏母瞧著他高大背影迅捷地穿過人群,走向大門口,問女兒︰「阿劭幾時回家的?」
「他剛到。媽,你為什麼放棄治療?是醫生的建議嗎?」
「不是,是我累了,不想再讓醫生拿我當一條殺不死的魚,一再剖開我,掏內髒似地割掉一個又一個的腫瘤。腫瘤愛長就長吧,我這條魚是投降了。」夏母豁達地擺擺手。「你告訴我,阿劭怎麼會送你來?」
夏香芷咬唇,忍住勸說,檢查報告顯然讓母親心灰意冷,等她情緒平復,她再來好好勸她,一定要讓她接受手術。「他要和我談茶園那邊的工程,順道送我過來。」
「他不是和那個女演員分手了嗎?怎麼,現在把目標轉向你了?」女兒的暗戀心事,夏母一清二楚。
「怎麼可能?他剛剛才暗示我,他還是不愛我。」夏香芷苦笑。
「那你就死心了?」瞧著女兒的表情,夏母無奈嘆氣。「丫頭啊,就算是作夢,早晚都會醒,你作了十年的夢,怎麼還執迷不悟?」
「你還不是跟爸戀愛十年才結婚?」
「這不一樣,我們老早就兩情相悅,是你外公不同意,你爸扎扎實實地花了十年,證明他值得托付終身,才讓你外公認同。」提到過世的丈夫,夏母驕傲又感傷。「阿劭為你做過什麼了?別說他送你來醫院,你就被感動——你還笑?你不是應該難過嗎?」瞧女兒唇畔蘊著微笑,夏母無奈搖頭,簡直沒救了。
「有什麼好難過?早就知道他對我沒有意思啊,他不過是提醒我罷了,何況他主動提起,表示他不願意利用我的迷戀,你不覺得他很正直嗎?」乍听時是有點難過,但轉念一想,如此光明磊落的他令她更加心折。
「就算他打算利用你,也不會傻得明說啊!」
「他不是那種卑鄙的人。」夏香芷堅決地為心上人辯護。「最初,他不愛我,後來他愛上田馨妮,那幾年中,他根本不曾認真想到我,也不曾和我長久相處,他只是按照十年前對我的想法來斷言,他仍舊把我視為鄰家妹妹,對于我這個人,他根本沒有仔細想清楚。」
「所以?」答案已可預料,夏母忍住嘆息的沖動。
「我想令他真正把我放在心上,好好思量我、感受我,我想放開一切,毫無顧忌也毫無保留地愛他,希望他最終也能……愛上我。」夏香芷柔順而堅毅的語氣里,蘊著淡淡哀愁與感傷。「我知道,我不是能令他痴狂的那一個,至少,我還有機會當他最終選擇的那一個。」
「總而言之,你非得再讓他好好拒絕一次,才會徹底死心就對了。」夏母下了個無奈結論。
「媽,你非得這麼悲觀嗎?就不能祝福我成功嗎?」夏香芷嬌嗔。
「我當然祝福你,你是我女兒。我怎會不祝福你呢?」夏母憐惜地模模女兒的臉。「唉,你這傻丫頭,心眼這麼死,媽要是有個萬一,你教我怎麼放得下心?」
「那我就更要死心眼,讓你沒辦法放心,沒辦法丟下我,積極去接受手術治療啊!」她挽著母親撒嬌。
夏母不置可否,自己看開的時候已經到了,而她的傻女兒,何時才能看開?只能嘆息。「你跟他真是孽緣,孽緣啊。」
第2章(1)
「南荻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位于市中心商業大樓,事務所的負責人單南荻,網羅了諸多赫赫有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規模不大,但成員皆實力堅強,每次出手都是最精彩的作品,引領業界的話題。
此刻,幾位建築師齊聚會議室,昨天接下一個棘手的案子,單南荻親自主持法規檢討,他相貌清俊,說話口吻文雅得似沒一絲脾氣,但理路分明、意見犀利,沒人敢因為他年輕而怠慢,個個認真听講,勤奮做筆記。
最後,將幾件需要跑照的案子吩咐下去,單南荻推推玳瑁框眼鏡,朝旁邊小他兩屆的直屬學弟關心一句︰「夏家老茶園那邊怎麼樣了?」
曹亞劭正在看繪圖員修改後的圖樣,頭也沒抬。「沒問題。」
眾人側目,全事務所膽敢用三個字打發偉大的負責人的,唯有這只初生之犢,在一票功業彪炳的建築師之中,他年紀最輕、資歷最淺,但態度完全是個老鳥,去年剛獲台灣建築獎,今年被提名杰出建築師,如今跟前輩們平起平坐,更加老神在在,看了實在是——囂張得讓人很想掐他的臉!
單南荻就欣賞這學弟的自信,也信賴他的能力,不再多問,但「夏家老茶園」這個關鍵詞,已點燃了滿屋子單身男人的春心,馬上有人開口打探。
「亞劭啊,夏小姐今天來不來?」有人這麼一問,男性員工們同時望向曹亞劭,眼中都流露出饑渴的盼望,美麗清雅的夏小姐可比甘霖,就算沒機會跟她搭話,只要能看她幾眼,就夠滋潤一天的工作心情了。
「我怎麼知道?」曹亞劭勾唇,語氣添了一抹難以察覺的輕快。
「她不是你鄰居嗎?」
「嗯哼。」
「她連續三天往我們這里跑,總不是為了茶園吧?蓋房子這種事,按部就班來,不會有什麼大變化,不需要這麼頻繁的關注,她是為了你吧?」
曹亞劭不回應,唇邊牽起的弧度更深,更耐人尋味,在單身男人們眼中看來——很欠揍!獲得美女青睞,很得意是吧?
「小曹啊,介紹一下好不好?我想追她欸。」陳姓建築師滿懷期待地問。
追她?曹亞劭打量同事,一顆未老先禿的腦袋,那圓滋滋的鮪魚肚。「你先把體格練到剩下我的一半寬,把頭發重新長回來,至少要有我這樣的發量,臉——」他悲觀地搖搖頭。「算了,我看你還是重新投胎比較快。」
「喲!我的臉哪里不好?鼻子眼楮不都長在正確的位置上嗎?干麼嫌得一無是處?難道只有你配得上她?」陳姓建築師連聲怪叫,大伙兒哄笑,調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