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程可涼去煮水餃的空檔,美琪悄悄把椅子往後移,小聲說︰「Alen.」
男人抬起好看的眼楮,微微一笑。
「你在做什麼?」
「看文章。」他在看幾篇相關領域的論文。
「你其實沒失憶吧。」
她雖然不是醫師也不是啥研究權威,但是啊,她電視可是看很多的,不只是日劇韓劇本土劇,探索頻道也是她的愛,還有一些類似「你不知道的人類潛能」這類的節目,從那些節目里得到的訊息,她真的覺得一個失憶的人不該是這個樣子。
失憶的人心中會倉皇、沒有底,他們會很想找回過去,可是,他完全不是那個樣子。
看不到緊張,看不到不安,看不到慌亂。
他盤腿看筆電的樣子太悠閑了,就好像一個度假中的老板正在看下屬的回報文件一樣,而且臉上還有些微笑意——如果她失憶的話,就算給她一百萬她也笑不出來,哪還有那個心情盤腿看文章。
「我真是傻了才問你。反正如果你是有什麼逼不得已的原因要在這邊住一陣子也就算了,但千萬不要亂來啊!我的電腦已對著你超過五分鐘以上。」美琪指指自己筆電上方那個被她昵稱為「超級水晶」的隱藏攝影鏡頭,「畫質媲美攝影機,還有Zoonin效果,連聲音都收錄得非常清楚,這樣你了解了吧。」
第6章(1)
程可涼把三盤白胖的水餃放在餐桌上,正想叫他們過來吃,卻覺得美琪跟失憶美男之間的氣氛有點詭異。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她在瓦斯爐邊最多也只站了十分鐘而己,怎麼他們就有那麼一些煙硝味出來了。
「喔,因為我們對超級水晶有不同的見解。」美琪反應很快,「我剛跟他說超級水晶畫質媲美攝影機,可他不太信。」
賀天霽很快接口,「是啊,再怎麼說也是筆電上的鏡頭,能夠流暢已經算不錯了,應該沒辦法太精細。」
講完,兩人互看一眼,確定彼此的話題方向一致之後,很快又把視線移開。
「這我就要幫美琪說話了。那枚超級水晶是我們學校工學院去年到新加坡的參賽作品,還得了金獎呢,因為美琪的男朋友在美國,為了講視訊的時候效果更好,她死賴活賴終于讓其中一個學長答應幫她做,光基本零件就花了六千多,有些還是從攝影機大廠買來的,她沒騙你,畫質跟萬元還一樣。」
程可涼每說一句,美琪的笑意就更大,最後,她偷偷對賀天霽再度比了比自己的超級水晶,然後又伸出五只手指頭比了「五」,提醒他別忘記她錄影存證超過五分鐘。
「你們怎麼會突然聊到鏡頭?」
賀天霽哦了一聲,不疾不徐的回答,「因為我看她一直在玩鏡頭,好像挺有趣的樣子,所以順口問了一下。」
程涼聞言眯起眼,「楊、美、琪,你不是說,我煮水餃,你要做那張市調圖嗎?居然在玩鏡頭?」
美琪啞口無言——這個假失憶男,報復心很重。
她又不能說自己剛剛是跑去威脅他。
她跟失憶男見面也不過就是這一、兩個小時的事情,但她可是認識了可涼四年啊,可涼可能會基于心軟或者其他芭樂原因收容一個人一星期,但是不可能因為那些理由收容別人一個月。人會願意忍受這樣的不方便,讓另一個人分享自己空間,理由只有一個——喜歡。
喜歡,所以不覺得他打擾到自己。
喜歡,所以即便空間有點小,也覺得無所謂。
可涼談起失憶男時眼中有小星星,那是很久以前,她說起李國邦時才有的那種小星星。
但那時他們互相喜歡,卻終究擦身而過。
她很希望可涼能談一場戀愛,過程是哭也好、笑也好,那都是真實人生,她希望……希望她的朋友不要這樣無欲無求。
即便她打從心里尊敬可涼,但那樣的尊敬其實是帶著一些心疼的,明明是花樣年華,卻沒有時間去體會愛情的美好。
餅去四年,她只見過可涼談李國邦時臉上有溫柔笑意,終于,她現在臉上又有了那種表情。
可涼不想面對,身為朋友,她不好戳破,也沒權利指導可涼該怎麼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破壞現狀,小心過濾這個人有沒有危險,其他的只能讓當事人自己面對,自己解決。
因為,楊美琪只是一個旁觀者,這是程可涼自己的人生。
會員制的酒吧里,賀天霽一個人喝著酒,回台灣以來第一次這樣悠閑——雖然他看起來很像閑人,但其實這陣子以來一直處于一種用腦過度的狀態,下午好不容易把論文送出,于是他覺得應該輕松一下。
找個不會讓他分心的地方,稍微放空。
這間俱樂部他沒來過,但听天俊談過幾次,在不能去熟店的前提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里。
會員,隱私,沒有太多人。
賀天霽不是會員,但他自有一套方法——態度落落大方的直接走入,在服務生開口問會員卡號之前,拋出「賀天俊」三個字,接著找位置,坐下點酒。
服務生很快上了他要的蘇格蘭威士忌。
他拿出手機收電子郵件,看到女乃女乃的信時,覺得差不多是自己恢復記憶的時候了。
不是因為女乃女乃說只要他出現就好,要回德國還是要接手寰英都由他決定。而是,他的心態不同了。
他不想再當一個稍有不如意就躲起來的少爺,他想要當一個有肩膀的人,既然已經把論文送出去,他也十分有把握教授會通過他的論文,就某種程度來說,已經算完成學業,接下來,他想要試試獨立生活。
不是人際的獨立,而是經濟上的。
餅去那些年,他只在大二那年暑假因為寰英的行銷經理跳槽,去上了一個月的班,此外,他一直過著少爺人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金錢,那是他最不匱乏的東西。
爺爺女乃女乃對他除了長孫情結之外,還有一些心疼與愧疚,覺得他沒有爸媽在身邊照顧,很是可憐。因此除了感情,也在金錢上加倍的補償他,對于他要的東西,爺爺女乃女乃只會說好,從不會說這太貴。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獨立,直到遇見程可涼,她瘦小的身體中裹著鋼鐵般的意志,見到那樣極端的對比,他才驚覺,他的留學生涯只是獨居,不是獨立,更正確的說法是被照顧得很好。
在德國,他住的並不是學生公寓,而是飯店。出入有警衛,生活機能健全,要什麼打一通電話,服務人員會立刻做好,相對于省吃儉用的一般學生,他的日子是舒服太多,但他不認為這有什麼浪費的,因為一直以來,他所接觸到的生活模式就是這樣的。
金錢是用來讓日子過得舒適,而不單純只是數字累積。
在他的想法里,如果可以負擔得起飯店的房錢,又為什麼要去跟人家搶學生宿舍呢?
但現在,他的想法已經有了轉變。
叼著鑽石湯匙出生固然是幸運,但若能自己工作養活自己,並從中找到目標與樂趣,那樣的人生或許更踏實。
爸鐵人對他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潛移默化,他心中很多根深蒂固的理所當然慢慢變成感謝。
爺爺女乃女乃的愛跟經濟支援,讓他一直以來過得輕松極意,卻不明白這是該感謝的。
從小到大,他的成績一直很好,讀書像吃飯,喜歡球類運動,玩起風帆也有一定水準,爺爺女乃女乃非常以他為傲。
家世、頭腦、體能、出色的外貌,加上是爺爺指定的接班人,社交活躍,他真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