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侗覺得這就是自己所想要的愛情,淡淡的、甜甜的,少了那些驚心動魄,只是順其自然,像山中溪水,看不到奔流,可是最終總會匯入海洋。
有時與葉東禾對望,仿佛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自己老去時的樣子,她想,對方也一定是這樣想的,所以他們總是喜歡望著對方,想看到自己即使老了,但依舊幸福的樣子。
但幸福也總是伴隨著不安,隨著和葉東禾相處的時間越長,林書侗越能夠敏感地察覺到他眼中有時閃爍而過的擔憂,那個時候他總說是她多想了。
也許真是她多想了吧?一顆心全撲在葉東禾的身上,連自己的頭腦都在配合著他運轉,因而放大了某些小事,也許只是她看錯了而已?總是疑神疑鬼的自己恐怕會讓人討厭,沒有戀愛經驗的林書侗總是很怕自己會被他討厭。
直到那一天,她才發現女人的第六感真的是準得離譜。
◎◎◎
那天葉東禾突然帶了一個自稱是他「朋友」的人去到她的畫室,這讓林書侗很意外,葉東禾從來沒跟她介紹過他的朋友,也不讓她去咖啡廳找他,他只希望她能專心畫畫,如果有事再打電話給他,他會馬上過來,因為他隨傳隨到,林書侗也從沒對他產生過懷疑。
這個「朋友」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林書侗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經介紹後才想起來他是美術協會的副會長呂川喜。
既然是葉東禾的朋友,林書侗當然慎重對待,她給對方倒了茶,缺乏與人交流經驗的她,小心地不讓自己說錯一句話,還好那個副會長對她這個人似乎也不怎麼感興趣,只是對她的畫品頭論足一番,然後跟她閑聊了幾句就被葉東禾打斷了,因為他知道她不善與人交流。
林書侗認為葉東禾這一個舉動很貼心。
中途林書侗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遠遠看到那個呂川喜在和葉東禾說話,兩人間的氣氛和剛才完全不同,嚴肅到她下意識地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間畫室原本是別人不用的廢廠房改造的,因為葉東禾有嚴重的懼高癥,兩層樓以上的高度能不上就不上,在遍地高樓大廈的當今社會,這對他無疑是個非常大的障礙,如果必須要上去高樓,他也絕對不靠近窗戶,林書侗覺得他這點還蠻可愛的。
這種價格合理又「接近地面」的畫室,也只有他能找得到了。
因為這里的空間很大,他們兩人的對話聲也在無形中被放大。
「葉老弟你運氣真是好,又被你撿到這麼個寶貝!」呂川喜說話帶諷刺。
「我還說呢,最近在年輕一輩中竄升極快的林書侗能是什麼背景,原來是葉老弟你在幫她撐腰,也難怪她的畫價錢能漲這麼快,我只是對能讓你親自操刀炒作的女孩是什麼樣子很有興趣罷了,你不會介意我今天貿然過來吧?」
炒作?林書侗皺起眉,這個詞她听得好陌生,而葉東禾的臉上更是透出古怪,說不上是生氣還是尷尬。
「哪里,如果能有呂先生您的提攜,當然是我的福氣。」葉東禾說。
「福氣?你太客氣了!以你的手腕哪里還需要我們這種老東西的提攜。」呂川喜干笑了幾聲,四處看了看,林書侗驚嚇地閃到牆側。
仔細想想,這里是她的畫室啊,她為什麼要躲起來?但是,為什麼他們之間的對話讓她如此不安?如果她出現,他們一定會終止談話,而她去問葉東禾,他也只會是以一貫的語氣應付她,說只是她想太多而已。
「這兩年你都沒再簽畫家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受到教訓而金盆洗手,專門經營起你那個咖啡店,原來只是沒遇見合適的人而已。」呂川喜「哼」了一聲,「看那丫頭看著你時神魂顛倒的樣子,想必是用你一貫的手法,又把人家弄到床上去了吧?」
葉東禾眉頭微皺,卻似乎有意地壓低姿態,只說︰「書侗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呂川喜大笑,「那種懵懵懂懂、剛出校門的小女孩哪里好了?無非就是好騙而已!先把人家弄上床,讓她死心塌地跟著你,再利用這點跟她簽經紀約,讓她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這不就是你的招數?我說你呀,也該學到點教訓了吧,有這本事干嘛不去當牛郎,還要費心先把那些一文不值的畫炒起來,多麻煩啊。」
葉東禾看著呂川喜,不滿的情緒並沒有馬上表達出來,呂川喜對他那種眼神嗤之以鼻,「在我面前就不用裝紳士了吧,反正干你們這行的全都一樣,她的畫值幾個錢我們心知肚明,全是被你硬炒起來的,如果能成功出名再簽她更保險不是嗎?反正她已經是你的女人了,憑你的魅力是不會主動跑掉的,問題只在于你最後是否仍決定選擇她而已;你專挑沒見識的純情少女,說幾句好話就套牢人家一生的做法,我還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當然啦,有點水準又好控制的女人也不是好找的,所以才說你這小子運氣真是好,總是被你遇到這種人啊!」
反駁啊!反駁啊!林書侗捂著嘴,抑制著自己眼中滿滿的淚水溢出,在心中默默為葉東禾叫喊著,為什麼他不反駁那個人?
可是最後葉東禾也只是一忍再忍,多少有幾分啞口無言的意味。
那次之後林書侗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對葉東禾的了解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多,在副會長說出那種誹謗般的話語時,她選擇的不是相信,而是懷疑。
這份懷疑早就藏在她的心底,從他一次次閃爍迴避的眼神中萌芽,又在他有意無意的搪塞中被開花,最後終于結出了顆她食不下的果子,再這麼悶在心里她會死掉的。
那一年林書侗去了法國,走時沒有通知葉東禾。
因為她不再是那個乖巧听話的女孩,她無法再用一顆純粹的心去愛他,因為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她去他的咖啡廳,去接觸他可能接觸到的人。
結果證實,那個呂川喜所說的全是真的。
一下子,葉東禾對林書侗的愛變得惡心了起來,變成了只要想到他的臉,她的胃里就一陣翻騰的惡心。
第2章(1)
林書侗之所以選擇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法國,而不是回家鄉去當國小老師,潛意識里是覺得葉東禾因懼高癥而坐不了飛機,所以出國的話,他就肯定煩不到她了。
人生的重大決定,竟然只是為了躲一個男人而已,況且錯的一方還不是她。
也許是她自找的也說不定,誰教她少根筋,只是知道人家的名字就莫名地選擇信任他,在完全不了解他的過往的情況下,就把自己一顆心都掏給了他。
林書侗以為葉東禾只是一個普通的咖啡廳店長,充其量有一些畫家朋友,有一些鑒賞眼光。
她從不知道葉東禾之所以在這一行這麼有名,是因為他另一個畫家經紀人的身分,而且還是一個擅長炒作的經紀人,跟他簽約的前一個畫家,就是受不了他的強勢和對金錢的苛扣,最後承受不住壓力自殺了。
而那個畫家也就是葉東禾的前女友!在他們成為商業合作關系前,也是你儂我儂、羨煞旁人的。
最讓林書侗無法原諒自己的是,這些事情並不是什麼秘密,經常出入那間店的客人幾乎全都知道,而唯獨她不曉得,因為她對葉東禾總是言听計從,從沒想過主動問他的過往,以至于發現自己在他心中是那麼卑微時,才那麼驚訝、無法接受,只能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