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名師出高徒啊!」諸闔撫著胡須,笑得志得意滿。
趙妃子得了他鼓勵的笑眼,更添信心,在接過侍女奉來的茶湯後,慢條斯理地曝飲過了,這才揚聲道︰「來人,有請諸位大人。」
諸闔則是極有默契地退到屏風後。
不一會兒,自門外響起了錯落有致的整齊腳步聲,以身穿暗紫官袍的暉城城主為首,魚貫進來後,齊齊跪地伏首行了個禮。
「暉城城主瞿和拜見皇貴妃娘娘,祝娘娘美貌永駐,千歲千千歲。」
雖然態度無可挑剔,可語氣中不陰不陽的暗諷意味卻無可錯認。
趙妃子心一突,甜甜笑了起來,嬌憨道︰「大人們請起。」
城主瞿和領著麾下官員听命起身,個個面上皆或多或少閃過了一星半點的輕搜嘲笑不屑之色。
這個皇貴妃,果然是個听不懂他人言中深意的木頭美人兒,光靠著一身皮相色奉君前,能成什麼事?
看來縱使精明深沉如君上,也有被美色胡涂了腦袋的時候。
瞿和暗自一喜,昏庸的君王總是比英明的君王好糊弄多多了。
「來人,賜座。」她漫聲道。
「諾。」訓練有素的侍女們迅速奉上錦席。
第12章(2)
待眾官員膝坐妥當後,趙妃子還未開口,瞿和已經拱手道︰「娘娘此番,是否為安撫我暉城百姓而來?」
「是。」她淺淺笑道。
「但不知娘娘攜了幾多重金錦帛,可足夠撫慰我暉城一萬三千余眾百姓,這些時日來備受憂亂、飽經摧殘之心?!」翟和目光如電,面上恭敬之色越發顯得諷刺。
「啊,本宮還沒想過要攜重金錦帛來安撫民心呢,多虧瞿城主提醒本宮了。」她一副恍然大悟樣。
「嗤!」眾官里,不知何人大膽地發出了一聲嗤笑。
瞿和眼中得色滿滿,昂起下巴望著上首這個簡直是來丟人的蠢笨皇貴妃。
「本宮自己是沒帶,不過眾位大人有呀!」趙妃子清脆的聲音響徹中室,惹得眾人一愣。
瞿和疑惑地皺了皺眉,「娘娘這話是——」
「本宮平常在宮里備受君上寵愛,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最上等的,像這些金銀珠寶、名畫書帖什麼的還真派不上用場。」她一雙杏眼仍舊笑得彎彎的,宛若渾然未鑿的璞玉般清新可親。「可這些笨重東西又是大人們的心意,扔了倒也不好,那恰恰全數折換成米糧都給了咱們暉城一萬三千八百九十二位百姓老小,想必他們定是極歡喜的。」
霍和一震,眾官員臉色也變了。
「娘娘——」瞿和面色一沉,想也不想就喝斥出聲。「娘娘雖然身分貴重,可後宮中人不可干政,此番代主前來行朝政之事本就屬大不當,我等大周官員乃君上股肱,又豈容得您一後宮嬪妃出言戲弄?國法何在?宮規又何在?」
其余官員也個個怒目相視,像恨不得立時就上告天听,將她這個禍國亂綱的奸妃押至午門斬首示眾,以警天下。
「唉……」趙妃子卻並無他們想像中的驚惶恐懼,反而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臉上難掩些許惆悵。「本宮還以為可以同大家好好說話呢,原來還是要用君上那一招啊……」
瞿和眉頭皺得更緊,心頭不知怎地浮起一股不祥預感,隨即強自鎮定地站了起來,面色更凌厲。「娘娘把國家大事當兒戲,實在令臣等心寒之至,更讓我暉城百姓、萬千大周百姓齒冷——」
「瞿城主也太心急了。」她臉上笑容一收,眼中的冷峻威嚴竟與宇文堂極相仿佛,令瞿和及眾官員不約而同心一震顫,背脊寒意猛然竄升。
「娘……娘娘此言何、何意……」瞿和勉強哼了一聲,還想撐著那股久歷官場的權臣心氣。
「君上素來疼本宮,總惱本宮近來愛熬夜,好生不顧念身子。」她眉眼彎彎似笑,嗓音女敕女敕嬌軟,卻隱含雷霆懾人之勢。「可本宮覺得,單單熬五日的夜,就能將眾位大人的家底理得一清二楚,這筆帳還是算得的。」
她的話猶如霹靂轟頂,瞿和及十數位官員面色陡然青白不定,個個驚呆了。
「將女——」趙妃子慣性一喚,眼神隨即一黯,旋即又迅速振作,朗聲道︰「彩夷,把咱們那些天忙和的那本帳,念給諸位大人听吧。」
「諾!」同樣暗影出身的彩夷英姿颯爽地捧帛而來,神情嘲諷地環視了下首的官員們一眼,隨即展開錦帛念將起來,「瞿和,玄武十八年上任暉城城主一位,到任時家資五百金,錦帛羅布兩百十一匹,後強征商稅、騾馬稅四成,一年後家資累積至一萬八百金,繼而賣官蠰爵,至今家資五十九萬金。」
瞿和霎時像是活生生被剝淨了衣衫,赤果果地羞立于人前,面色慘白又漲紅,止不住渾身顫抖。
「鮑正,京城鮑氏旁支庶子,玄武十五年任暉城吏部使,到任時家資僅六十金葉子,後收受賄賂,家資在短短五年內累至三十萬金。」
闢員中一名清俊美中年男子冷汗如漿,原先一派翩然爾雅的魏晉風範瞬間已然狼狽不堪。
彩夷嗓音清亮地念完了在場十數名官員的「發家史」後,緩緩地將錦帛收起,恭敬地回到趙妃子身後。
「娘、娘娘……您想怎麼樣?」瞿和咬牙問道,卻已是心虛氣短,若非自知背後還有太宰大人支持,恐怕此刻已跪伏在地上求著她高抬貴手了。
「瞿城主,本宮只是君上後宮里管家理帳的,」她舉起茶盞又啜了一口,偷偷貓了屏風後的諸闔一眼,得到他的頷首後,越發添了幾分愉快。「大周官員瀆職犯法,該拘該打該殺該降官,自有我大周君上聖心裁決,本宮賢慧,不敢干政,可當家主婦管的是銀錢,這,就有本宮的事兒了——」
「娘娘、娘娘需要多少,請盡避開口……不不不,下官願奉上所有家財,只求娘娘能網開一面,再給下官一個改過的機會,求娘娘在君上面前為下官等美言幾句……」
「還有下官,下官也是……」
「娘娘賢良淑德,幽嫻貞靜,是君上最愛重的心尖尖人兒,只要有娘娘替我們求情,君上必定會從輕考量的!」
「是小人們不長眼,求娘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往後小人們必以娘娘馬首是瞻——」
暉城這十數個瞿派官員的丑態換來的是趙妃子的但笑不語,還有瞿和的怒目瞪視。
「你們……你們……混帳!」翟和氣得半死,可一想到這事若傳到太宰大人耳里,知道他連手下狗腿子們都拘管不好,竟由得他們轉投皇貴妃……瞿和心下一涼,面色灰敗如死。
太宰大人的手段,他和一干老臣可是素來深知且膽寒的。
「瞿城主,那你怎麼說?」
偏偏上首那個可惡的女人猶如在看好戲一般,嬌女敕的嗓音里還有著幾分的揶愉。
瞿和只覺頭目森森,冷汗爬滿了後背,眼前一個是皇貴妃和她身後更可怕的君上,一個是他多年的主子,心機詭詐深沉的贏太宰大人……
他眼楮一閉,橫下心腸。「老臣不認罪,若是娘娘想攫了老臣這城主之位,就請拿聖旨來吧!」
嗡然的屋內霎時一靜!
趙妃子眉眼里的笑容淡去,不過卻也沒有太過失望。
她早知一個能在陣城呼風喚雨十多年的人物,是不可能這麼乖乖束手就縛的。
不過,有一點瞿和卻是說對了,她手上未持聖旨,是不能輕易將人撤官查辦。君上和她,都不想讓贏太宰有把柄擒在手上。
現在還不到不惜動蕩朝政也要將贏氏和世家勢力拔除的時候,所以她只能用巧勁兒,迂回地緩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