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妃宜整理了表情,一本正經地拱手,「徐飛告退。」
烏烈應允,目光卻一直追著徐妃宜,直到帳簾落下之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軍報是從駐守冥江的鮫衛軍處傳來的。
傳信兵離開之後,烏烈當即傳來軍中諸謀士、副將進帳商議。時過戌時,便又是一封軍報送來,竟是說有探子來報,安北軍已經順江而下,不時便要抵達冥江。敵軍此番駕船十數艘,一船千人、聲勢浩大,若是任其搶灘登岸,必將又是一場生死之戰!鮫衛軍的主帥怕與之不敵,便傳來軍報向烏烈求援。
烏烈當機立斷,立刻整軍出發!
抱州營內燃起了無數火把,黑暗中的火焰猶如鬼火,撩著滿軍士氣直逼墨色蒼穹。烏烈的壯軀上貫一副錦繡黃金甲,鐵盔後眼眸亮如明鏡,映著營中簇簇火光。他立于于帝烏馬上,聲音渾厚如鐘,「沙場無情,戰則勝、不戰則敗;軍規難違,進者生、退者死!」烏烈手中長刀圈轉,在黑夜中劃出一抹鋒利的刀花,繼而狠然劈下,「恭州兒郎們,此一戰生死不論、全心御敵,定要斬下賊將頭顱,以祭我軍將士亡魂!」
他緊咬著牙根,狠心猛勒韁繩,揮刀向前,「出發!」
全營將士如潮水般殺出,氣勢洶洶,宛若黑夜中的火龍,蜿蜒而去。
直到行軍的隊伍已經遠得瞧不見了,遠遠跟在後頭的徐妃宜才停下了步子,戰事來得這樣突然,他們竟是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明明數個時辰之前,他還在自己的耳畔呢喃著曖昧的情話,還讓她守在帳外不要走遠……徐妃宜捂著胸口,小手情不自禁地揪緊了衣衫,那股力道似乎漫進身體,也跟著揪緊了她的心。
七年之前,他也是這樣離開的。
只不過那時的他被迫入征、形容沮喪,可現在他卻成了一軍主將、威武無匹。烏烈出征前的那一番話,說得徐妃宜都跟著心情激蕩起來,情不自禁涌起來的崇拜與愛慕漲滿了她的心房,可看著烏烈率軍離去,滿滿的情感中又泛出了酸楚。
他傷勢未愈,此番大戰可千萬不要出事才好……
第8章(1)
一戰數日,虎衛軍遲遲不還。
徐妃宜整日坐立不安,生怕烏烈又像七年前那般一戰不歸。她成日虔心禱告,同時又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生怕一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徐妃宜這幾日發瘋般想念烏烈,幾日來所堆積的觸骨思念竟比之前七年的還要多。所以她不敢有一刻清閑,主動幫著留守的將士照料軍營,不僅將將軍帳收拾得一塵不染,還把營中清掃、下廚之事全部包攬。
這一日,冥江戰場還是沒有消息傳來。
徐妃宜抱著一盆衣服打算去湖邊清洗,忽然听到留守的兵役在營中嘀咕。
「將軍又不在,卻還要咱們日日去尋藥,真是麻煩!」
「大軍歸期未定,軍醫也是想讓咱們有個準備,以免將軍哪一日舊傷復發而歸,咱們卻拿不出藥來……行了,左右留守軍營無事,你便去尋吧。」
「若是那麼好尋,我就不抱怨了!」
「這倒是,如今玉陽關的祁門子都要被咱們摘盡了。」
「依我看啊,尋來也是沒用,這一戰危機重重,將軍又是帶傷上陣,恐怕……」
「將軍吉人天相,自然戰無不勝!」
徐妃宜腦袋一熱,忍不住打斷了那人的話頭。
烏烈不會有事的,她才不許他們亂嚼這些不吉利的舌根。
那二人看到徐妃宜後均是一愣,負責尋藥的那人臉色訕訕,另一人倒是笑了笑,「徐兄弟說得是,我們自然也是希望將軍全勝而歸。」他側身搡了下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趁著天色尚早還不快去尋藥?再磨蹭下去,晚飯時分可都回不來了!」
徐妃宜沉著臉上前一步,「我去采藥。」
「你?」尋藥的那人面露譏誚,「你認識祁門子長什麼樣嗎?」
徐妃宜看著他輕輕一笑,「祁門子,綠睫紅花,花筒呈線形桶狀,枝葉向外翻卷,雄蕊伸出,睫苦實甘,性喜陰濕環境。」她洋洋灑灑地說完,黑眸中又浮起些許倔強與挑釁,再怎麼說她也是平陽城的第一才女,自詡博學廣識,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他一介兵役給難住。
「我說的對嗎?」見對方不語,她不由分說地將木盆塞給他。
「唉,你……」
「兩個大哥放心,若是采錯了藥,我自會去找將軍領罰!」
說話間,徐妃宜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如今烏烈安危未卜,沒有辦法去戰場的她只能在這里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尋藥,自然就是其中一件。若是之前她就知道的話,決計不會讓這種不靠譜的小兵去幫烏烈找藥,就算他帶傷上陣又如何?烏烈武功超群、力大無窮,以一人力就足以抵擋千軍萬馬,他是不會有事的!徐妃宜攥緊了拳頭,高挽衣袖踏上了尋藥之路。
次日黎明,安北軍鳴金收兵,撤回到冥江北岸。
抱州軍前鋒隊虎衛軍連同水軍鮫衛軍殺敵十萬,恭州軍大獲全勝,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烏烈沒在冥江久留,清點了傷亡人數與兵器折損之後便收兵,攜著大軍井然有序地沿冥江下游撤退。當他們沿原路回到扎營處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不過回了營,烏烈卻也未立刻閑下來。他先是安頓了傷兵與俘虜,接著又在河邊為死去的弟兄舉行了告祭儀式,然後又和眾將在議事帳里分析了一下如今的戰況。
如此一番忙碌,時過晌午之後才有了片刻閑暇。
而此時烏烈甚至連戰袍都未來得及月兌下,渾身浴血,連頭發都被血污膩在了一處。帳中終于清靜下來之後,他長吁了一口氣,底氣十足地對著帳外道︰「徐飛呢?快叫他來!」他已經回來了這麼久,徐妃宜怎麼還不出現?自己又打了個大勝仗,一定要好好和她炫耀。帳外親兵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須臾之後,帳外親兵帶了個人來,卻不是徐妃宜,「稟將軍,軍醫求見。」
烏烈正在拆裹著頭的綁額,朝外撇了眼,「傳。」
雲生依舊是輕衣緩袍,施施然而來,似乎完全沒有被那數日的征戰所影響到。
烏烈將綁額扯下來,露出里面扎眼的白色繃帶。他心不在焉地問︰「何事?」
雲生有些無奈,「將軍,你受傷了。」
烏烈低頭看了眼狼狽的自己,無所謂地一笑,「都是小傷,一會兒讓徐飛來給我收拾。」他滿身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若是要細細檢查恐怕得月兌了鎧甲才能知道,可月兌鎧甲這件事,他不是比較想留給徐妃宜。
所以眼下唯一曝露在外面的只有掌側的那道刀痕。
烏烈側過手掌,將傷口湊到嘴里吮了吮算作消毒,然後拿起剛扯下來的綁額隨意地一裹。
而這時,雲生也提著藥箱走上前,垂手而立,「那我幫你檢查一下頭傷。」
烏烈沒有吭聲,算是默許。他重重地坐下,龐大的身軀壓得椅子一晃。
雲生緩步走到他身邊,將藥箱放到一邊,然後幫他把繃帶拆下。
烏烈闔上眼,遲了片刻的困頓疲倦終于涌上來,壓得人眼皮發沉,他不禁伸手捏住鼻梁按了按,滿臉的干涸血跡蓋住了他的蒼白臉色,其實征戰多年,他負傷無數,其中猶以頭傷為最重。若說疼,他身上沒有不疼的地方,可烏烈偏偏皮糙肉厚,石頭塊似的不會痛也不會癢,每每打了勝仗歸來,他只覺得血液沸騰,更是不覺得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