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若能早一日明白這種無奈,朕是不是就不會廢了她,殺了徐氏一門,讓她連最後的保命符都沒有?」
「皇上,光陰無法重來。」看著夏渙然行同槁木,他眼中的擔憂更甚,「放寬心吧。」
「如何能放?朕多想帶著她過她想過的平凡日子,不困在這深宮後院之中。」
韓依風在心中嘆了口氣,權勢誘人,要舍下談何容易,「皇上別忘了還有太子,當年皇後娘娘最舍不下的便是他。」
想起夏宏詢,夏渙然心頭一暖,只是徐嘉佟用命保護了他們父子倆周全,他又給了她什麼?
揮手要太醫退下,他喘著氣說道︰「宣太子進殿。」
「是!」小六子連忙叫人去請。
深宮內皇上病危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夏宏詢雖聰明懂事,但畢竟才滿十歲,還是需要父親作為依靠。
夏渙然木然的目光看著窗外,他不是孩子,可以肆意妄為的宣泄自己的情緒,只是壓在心頭的悲傷找不到任何方式可以排解,每年一到她的生辰都令他淚干腸斷。
「父皇!」夏宏詢大步從殿外走進。
他躺在床上,讓自己的兒子坐在床邊。「方才在做些什麼?」
夏宏詢也沒有隱瞞,「回父皇,兒臣方才在清碧閣讀書。」
清碧閣嗎……他揚了下嘴角,那是一個離冷宮頗近的處所,當年他手握虎狼符,一道密旨將貴為皇後的徐嘉佟安了個善妒的罪名逐去那里,卻沒從中得到一絲的快感,最後還害得她香消玉殞。
「在想你的母後嗎?」
夏宏詢沉默了一會兒,母後死了之後,這四年來他變得沉穩,一夕之間長大不少,「是。」
他拍了拍他的手,「今日是她的生辰,父皇也想她了,跟父皇說說她吧。」
夏宏詢難掩擔憂的望著父皇蒼白的臉,在他的心目中,父皇不是個慈父,甚至對他有些冷漠,等他懂事後才明白,父皇並非有意待他冷漠,而是站得越高,心里越冷,事情也看得越透澈。
爆里變化莫測,縱使他是皇子,能活著,平平安安長大已是福大命大,只有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才能不讓其他人危害他,這乃是父皇對他的愛護。
看著父皇的生命逐漸消失,他喉頭一緊,心中難掩悲傷。
從他有記憶以來,母後就視他如己出,是他這一輩子最敬愛的人物,她是他的母親,也是他的老師,而他的父皇是皇帝,也是英雄,文武雙全,他此生之幸便是擁有他們。
夏渙然吐出長長一口氣,閉上了眼,眼前似乎出現一雙熟悉的動人眸子,他從未真正的了解她,他至高無上的權力足以摧毀任何人,也包括了她。
到了九泉之下,如果她知道她的生辰是他的死忌,他與她是否還有緣分一見?生命若能重來,他一定……
夏宏詢溫暖的手握著父皇,感覺他的手正在變涼,他流著眼淚,無聲的送父皇走完看似風光,卻滿是無奈遺憾的一生……
「父皇會死嗎?」
模模糊糊之中,夏渙然好似作了一場好長的夢,隱約听到夏宏詢略帶稚氣的聲音。
「我听說禍害可以活很久。」
這個聲音……他心中一痛,以為自己早已遺忘,但回憶卻在這熟悉的語調之中輕易被勾起,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她,很想、很想。
「所以父皇會死嗎?」
「這父子就是父子,原來在詢兒心目中,你這冷酷無情的父皇不是個禍害。」
「母後,現在清思殿里只有咱們倆,你在詢兒面前說還行,但你這話若傳到外頭可是要殺頭的。」
「詢兒認為母後會怕掉腦袋嗎?」
夏宏詢整個人窩進徐嘉佟的懷里,搖搖頭,「媽媽不怕死,可是詢兒怕媽媽死。」
徐嘉佟忍不住輕捏了下他圓圓的小臉蛋。「就這小嘴會哄人開心。放心吧,媽媽有分寸的。」
她抱著孩子,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偉岸男人,揚起的嘴角帶著一抹無法察覺的淒楚。她知道他不會死,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有他取人性命,絕不會輕易被人打敗。
他拿走了她的虎狼符後,很快就給她安了一個善妒干政的大罪,將她所有的冊封全都收回,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皇後的冊寶,他還要她遷出中宮殿,移居最靠近冷宮的清碧閣,這決定等同將她皇後之位廢除,只差沒有昭告天下,打入冷宮罷了。
她接到密旨的那一刻就明白,他秘而不宣不是念在往日的情分,而是礙于徐家在朝中殘存的勢力,在外西北戰事才平息,他不想內朝在這個節骨眼添亂子,他已穩操勝券,只要耐著性子等時機,讓叔父自個兒犯錯,就可以將包括她在內的徐氏一門一網打盡。
他的一心權謀令她心寒,終于認清他對她始終沒有一絲情感。
在這宮廷內外,不論是夏渙然或是妃嬪,甚至朝中大臣,為了權勢除去幾條人命,花費無數年的光陰等待都實屬平常。這一幕幕的丑惡讓她的心累了也倦了,實在不想再摻和進去。
當年抱著都還走不穩的太子踏進清碧閣,那冷清的殘破宮殿令她覺得前半生就像是場夢,那一刻,她的夢終于醒了。
之前一心為他的光陰已經足夠,她終于毋須再為他而活,心思也不必再繞著他打轉,平靜的心湖更不再為他起任何漣漪。
被廢之後,他們不再相見,今日她因他病重來看他一眼。在清碧閣過了段平靜的小日子,自以為絕了一切念頭,卻又顧不得他清醒之後會怪罪,逕自來到他的跟前親侍湯藥,說穿了,自己就是個沒出息的。
「詢兒,放心吧。」她的手輕觸夏渙然的額頭,又轉而握住了他的手。已經退了燒,想來他這次依然可以安然的度過。「你父皇沒事的。」
夏宏詢留意到母後眼底閃過的淡淡哀傷,生母生他的時候難產而亡,打小他就被養在母後身旁,在這看似平靜的深宮後院,他的處境艱難,全靠母後擋在面前,替他遮風擋雨。
案皇與他並不特別親近,他听過宮里幾個嘴碎的太監、宮女說這全是因為父皇不喜歡母後的緣故,他當時還氣得派人把那幾個家伙打了好幾大板。他才不管父皇喜不喜歡他,他只知道母後待他最好,他最在乎的也是這個一心為他的母後。
「媽媽。」他小小的身子偎進了徐嘉佟的懷里。在私底下,母後要求他叫她媽媽,說是叫母後距離疏遠了些。「等父皇好轉,今年秋狩你跟我一起去可好?」
從他三歲起,每到秋狩就要離宮月余,他著實想念母後,但是只要讓父皇知道,都免不了被斥責一頓,對這個父親,他是又敬又怕。
徐嘉佟淺淺一笑,「先不論你父皇答應與否,對于秋狩,縱使入宮多年,我還是不明白殺生有何樂趣可言,所以我的小祖宗,你還是別算上我一份。這幾年待在清碧閣,你父皇忘了我的存在,我反倒得了個清靜,有時候還真想他最好帶走宮中所有的人,我心中才舒坦。」
突然感覺自己手心里的大手微微動了一下,她一楞,一抬頭就對上夏渙然一雙眼眸。
她的心先是一突,倒楣的時候真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遇得上,他都昏了好幾天不醒,她才在大放厥詞、抱怨個幾句時,他就挑在這節骨眼醒了。
丙然吐槽時還是要關上門,在自己的清碧閣里發作才不會引起不必要的爭端。
夏宏詢緊張的拉著徐嘉佟的衣角,也擔心父皇剛才听到了媽媽的話而怪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