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暮色中,隱約可見繁茂的枝葉和精美的花園照明燈,是間豪華別墅;而眼前優雅沉肅的男子,就是這間別墅的主人?
「嗯。你要不要再躺一下?醫生說,你貧血的情況相當嚴重,最好能靜養上一段時間。」
男子沉靜的眼眸里,有一種她無法透析的情緒,像是……擔憂?
怎麼可能?
任誰也不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擔憂。
甩掉無聊的臆測,安瀾站直身體,頭還是有點暈,不過沒關系。
「不用了,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對了,診治費也是你幫我代付的吧,是多少?我馬上還給你。」
「沒有多少,算了。」
算了?
大概對家境富裕的人而言,這點錢的確微不足道,但對安瀾,這可不是「算了」這麼簡單就能一筆勾銷。
「怎麼可以算了?」安瀾蹙起秀眉,「沒有道理讓你救了我後,還替我代付診治費,這筆錢我一定要還給你!」
焦急之下,她的口氣有些生硬。
「這樣啊,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
男子不禁露出苦笑,是自己不通人情、固執己見的錯嗎?空氣中頓時染上一層淡淡的尷尬……
安瀾還在堅持,「我現在身邊沒有這麼多現金,如果你信得過我,就等我把現金取出來後還給你,如果你想現在要,我馬上去找自動提款機。」
「現在都這麼晚了,你要到哪里去找?」男人溫和地看著她,「不必這麼急,等你甚麼時候方便再還給我好了。」
「喔……」安瀾沉默下來。
男人雖然還是保持著沉靜的模樣,但安瀾知道,不擅與人相處的自己,一定又在某種程度上表達不當,才導致目前尷尬生硬的場面出現。
安瀾從小就不知道,要如何正確表達出內心的感受。
害怕了會哭泣,高興就會微笑,傷心了免不了難過……別人很容易做到的情緒表達,對她而言,卻是高難度。
她不僅無法正確表達自己,還會令人對她的言談舉止產生誤會。
上學時,她就經常被身邊的朋友批評——「你看上去怎麼有點冷眼看人間的樣子」。
當時這個評語還令就讀高一的安瀾迷惑了好一陣子。
「冷眼看人間」,難道這就是她給別人的全部印象?
久而久之,安瀾終于意識到,她那很少情緒流露的臉頰,的確給人不易親近的印象;她淡漠且大而化之的說話態度,又給人強烈的冷傲感,即使本人沒有這個意思,但別人卻不免留下「這個人是不是故意要拒人千里之外」的負面感覺。
為免引起誤會,安瀾就選擇沉默。但這樣的沉默,只會更加令人誤解。
從父母眼中「乖僻」的小孩,同學眼中「冷傲」的家伙,到師長心中「無藥可救」的壞女生……從小到大,淨是些負面的評語。
人際交往,的確是安瀾最不擅長的一項。
然而,即使明知自己的垢病,卻無意改變,更無意去迎合別人。
是怎樣的自己,就過怎樣的生活吧。就算被誤會,就算身邊沒有一個親近的朋友,也無所謂。
誰料這次,突發的狀況,競令她欠了陌生人一個天大的人情……
這是安瀾最怕的事,欠了錢還可以還,欠了人情卻是一筆不小的心債。一向獨立的自己,不願給任何人麻煩,更遑論是陌生人了。
雖然她裝不來感激涕零的樣子,但及時還清錢款,也算是她努力以另一種方式表達謝意吧。
然而,她生硬的語氣,顯然只會令人誤解她的誠意。看到男子微顯尷尬的模樣,安瀾知道再待下去,只會令氣氛更僵。
「實在太麻煩你了,不知道怎麼感謝才好。我們現在告辭,治療費我會盡快湊齊送到府上。」
她牽過小康的手,「小康,向叔叔道歉,並說再見。」
「哦……」小康朝凌瑞杰揮揮手,「謝謝叔叔,再見。」
「你們要去哪里?」
短短一句話,拉住了她的腳步。
——要去哪里?
她到底要去哪里?
回過頭,對上男子溫靜深邃的眼眸。
「小康剛才還告訴我,你們被房東趕出來,應該……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吧?」
小康怎麼把這種事隨便告訴別人?畢竟是小孩子,對陌生人沒有半點戒心。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窺探他人的隱私,只是隨口問到的。」凌瑞杰解釋道。
安瀾低下頭,隨即又抬起來,淡淡一笑。「總有我們可去的地方。」
凌瑞杰看著她,她的臉龐在光影交投下顯得很蒼白,蒼白而病態,反而透出一種柔弱的美。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不設防的她。
「如果你沒有甚麼目標的話,我倒有個建議……」他躊躇著開口。
「甚麼建議?」
「要不要留下來當我的管家?」
「嗯?」安瀾一怔。
「你也看到了,我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別墅,再加上工作又忙,真的很需要一位管家,替我準備三餐、打掃房間及料理其他瑣事。其實我先前就有在報上登過招聘的事,但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人選。現在看你這麼照顧小康的樣子,我就覺得你應該能勝任,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你……要請我當管家?」生怕沒有听清,安瀾又重復了一遁。
「沒錯,只要夠細心勤快就好了,我不難伺候。」凌瑞杰微微一笑,「工作不算繁重,只是瑣碎。包吃包住,月薪五萬,如果做得好還會再往上調,你覺得怎樣?」
「五萬?包吃包住?」
安瀾睜大眼楮,天上真的會掉餡餅嗎?還正好不偏不倚地砸到自己頭上!
「那就這樣說定了。」凌瑞杰的神情很認真,「我馬上給你安排房間,然後帶你四處看一看。」
「等一下!」
這個從天而降的餡餅實在太過豐厚,反而令她驚疑不定。
二十六年流浪的歲月中,安瀾知道有些東西的確可以不勞而獲,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表面上以免費為名義的午餐,到頭來還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說不定,還是十分沉重的代價。
「有甚麼問題嗎?」眼前的男人坦蕩地看著她,眼眸中透出一股沉穩的味道,猶如大廳中央結實的柱子,可靠而安全。
他怎麼看都不像心懷不軌的人。
「為甚麼選我?我們只是陌生人而已,你根本不了解我,就這樣冒冒然請我做你的管家,難道你不怕我把你家洗劫一空?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安瀾沖口而出心中的懷疑。
她果然對他沒有印象!
凌瑞杰苦笑,「我們不是陌生人,安瀾。」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安瀾微微吃了一驚,「是不是剛才送我去醫院的時候,看了我的身份證?」
「不,在這之前我就知道。」凌瑞杰靜靜看著她淡漠清秀的臉頰,內心百感交集,「安瀾,你真的沒有認出我來?」
八年的光陰,可以改變一個人到甚麼地步?還是說,她一如他所料,根本沒有注意過他?
「你是……」安瀾上下打量他,滿臉疑惑。
「我叫凌瑞杰,康瑞的瑞,杰出的杰。高一的時候,我們曾經是同班同學。」
「凌、瑞、杰?明遠高中?」安瀾喃喃低語,腦海中,終于有了些許影像的碎片……
一片片漸漸拼湊成形……
斑一短短一年的念書生涯中,凌瑞杰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一入學就四處听人傳頌議論,想不注意也難。
他不僅是優等生,還是一班之長,同時入學不久就被選為學生會干部,成為歷年學會中資歷最淺當選的干部。
他學業優異、為人溫和、出類拔萃、各項體育活動必拔頭籌,每次測驗模擬考都輕輕松松,穩居第一。不僅是同學眼中閃閃發光的天之驕子,亦是老師心中的寵兒和完美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