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所謂的千金小姐理應都是心靈手巧。」桑律呂轉動手中的珠釵,輕聲慢調地嘲弄。
??玲瓏回身看到桑律呂眼中明顯地一怔,微側頭巧笑嫣然,「怎麼?是不是前後判若兩人?」
??桑律呂不出聲,放肆不羈的目光細細打量眼前的清水容顏,玲瓏對他的放肆絲毫不以為忤,仍表情如前地續道︰「我長得不差,只是還未傾城傾國,一切只能夸獎丫環的手藝高超。至于千金小姐嘛,自然是要人服侍的,每日里只要坐在那里描描鳳、繡繡花,倚窗對月發一聲幽嘆就足夠覓得良人了,千金小姐養尊處優,其他一切自然要假手他人。可剛剛你嚇跑了我的嬤嬤,我不小心出了些丑也是你害的。」
??杏眸靈動璀亮,秋波轉處燦然生輝,桑律呂嘴角微微勾起,語調也仍是那般不慍不火︰「這麼說還是我的過失了?」
??「不敢!」玲瓏微搖頭,目光輕點他手里的珠釵道,「你已將功補過算是兩清。」桑律呂甚是不以為然,鼻中輕哼一聲,倒也未顯得動怒。
??玲瓏也不再理會他,轉身走向布滿飯香的外室。涼凍綠豆肘、豆蔻鹵牛肉、八寶糯米雞、枸杞麥冬蛋丁、扒燕脯、芙蓉燕窩、酒釀銀耳、干蒸湘蓮、白果玫瑰球、山楂雲卷糕,冷食熱食海味甜點林林總總擺滿了整整一張梅花式洋漆的小桌。許是一整天未進食餓得過了,見了滿桌的甜膩反倒沒了胃口,玲瓏轉眸瞥了一眼大敞的門戶,嘴角噙上一絲笑,自己動手盛了一小碗的芙蓉燕窩,銀箸夾了兩枚蛋丁,喝了幾口的甲魚清湯便覺月復下保暖不願再食了。
??她縴縴玉指把玩著桌邊系紅的鴛鴦對杯,眸光里笑意閃動,拿起它在燭火下細細賞玩,好個精巧的物兒,玉壁上悠游的白頭鴛鴦鳥在碧波里親昵的嬉戲,真有白頭到老患難與共的夫妻嗎?玲瓏櫻唇諷刺揚起,白頭,白頭,人僅取其意,又可知鴛鴦生來便是白頭?
??「這是南朝梁宮合巹的玉杯。」
??玲瓏微轉身,斜眼看向不知何時已走出內室神態閑散的桑律呂,語含譏誚︰「你總是這麼出人意表嗎?」
??桑律呂薄唇微勾,笑意不達眼底,「我只是好心告訴你它的出處。」
??「是嗎?」玲瓏螓首微側,語態嫣然,「原來是宮里的舊物,難怪這般精致。可惜我不喜用死人的東西。」玉指微松,「叮」的一聲玉杯墜落桌上,並未破損,「滴溜溜」繞一點旋轉幾圈緩緩停下靜止不動。
??桑律呂對她的挑釁視若不見,連眼睫也未翕動一下,他揚揚手中雪紡的巾帕,表情里有一絲厭煩,「這件東西你打算如何處置?」玲瓏起身走至他身側,伸手接過攤開在光下細看了片刻,忽面有恍然之色,原來這就是那個東西,還是頭一次瞧見呢!活到老學到老,一點也不錯呢。
??玲瓏溢笑,回首看向正緊緊盯視自己的桑律呂,啟唇道︰「咱們既要做戲自然要做到徹底,為我的清白想,初夜落紅必不可少。」狹長的鳳眸輕展,透出一絲對她不知恥的訝然,隨即被厚重的鄙視輕蔑厭棄之色蓋過。自己怎能被這樣的女人牽動思緒?看著玲瓏挪開花瓶將巾帕平展鋪置在身旁的花幾架上,桑律呂眸眯一瞬,甩袖轉身便走。何必留在這里自取其辱?
??沒想到忽被攔阻,指掌驀地一涼,桑律呂心下一警,他三歲習武,好武成痴,日日勤加練習,寒暑不輟,自十八歲那年初嶄頭角便從無敗績,他不願沾染江湖,江湖卻不請自來,多少次明里挑戰暗里偷襲,他能全身而退,全賴多年來所居叵測的環境下養成的十二分戒惕之心。而這一次卻不知為何忽略了這個近在咫尺之畔狡獪奸猾不知羞恥的女人,心下微惱,架掌推避,一旋身已退三步之遠。星眸微微低垂,他的警覺雖早,但掌沿處仍微滲出幾線血絲,在玉白的掌心上顯得怵目驚心。桑律呂手掌微握,抬頭對玲瓏怒目而視。
??玲瓏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鋒光冷寒的匕首,幾絲鮮紅緩緩順鋒而下沾落暈染了雪紡的巾帕,猶如紅梅落雪煞是好看。玲瓏笑生雙靨,雙手復持起在燭火亮處細觀,螓首微偏向桑律呂方向,不知是自問還是問向身邊之人,「這可像得?」
??猛覺耳畔微熱,回首一驚,桑律呂無聲無息已貼身立于她的身後,眸光狠厲,鼻息微促。玲瓏至此時方心生怯意,渾身禁不住打了個冷戰,莫怪那些人怕成那樣,還真有如墜冰窟之感。
??玲瓏抑上陣陣寒意,首次被人如此近身頗不自在,尤其又被那樣的目光注視。一股莫名的煩躁自心底升起,她蹙眉低斥︰「讓開!」
??玩味地看著玲瓏臉上由驚而怕而怒幾種神情剎那間的轉變,桑律呂閃爍寒光的鳳眼里染上一抹濃厚的趣味,少有人能對他如此無理之後還能這樣理直氣壯,不自覺間怒氣稍平,「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低怒的男音近在耳畔。
??隨著他問話的節律熱息無規則地噴吐在玲瓏柔白的耳垂、頸項,玲瓏只覺惡心,半邊身子幾至僵硬。硬生生抑下自己若先一步退避必顯示弱的步子,怒火在全身熊熊燃燒,胸膛輕微起伏,聲音沉怒喝斥︰「讓開!」
??桑律呂眸光一閃,一把抓住她柔婉的手腕,毫無憐香惜玉地猛將她旋回身,玲瓏力掙,頭一次驚懼男女力道如此天差地別,雪紡的巾帕在二人身畔飄然落下。
??玲瓏一時立足不穩差點跌撲入桑律呂懷中,一只手按他胸前險險撐住身體,不算太厚的吉服仍使她敏感地感覺出男性緊硬的胸肌在她掌下有規律的躍動。玲瓏不由臉一紅,急急收回燥燙的手掌,羞惱地閃避桑律呂迫人的目光。
??玲瓏不意的嬌羞之態如一桶清涼冰水瞬間便澆熄了桑律呂心中殘存的怒火,看到平素張狂的女人如今竟露尷尬惱羞之色,桑律呂不禁心中大快。薄抿的唇角上挑,鳳眸微彎,空閑著的右手拇食二指捏抬起玲瓏側偏的臉在面前固定。
??玲瓏眼中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慌亂,使勁想與他保持距離,但看他紋絲不動,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努力是徒勞無功的。早知道二人氣力如此懸殊,剛才便該不顧驕傲地跑開,越遠越好!
??玲瓏心中微生悔意,放棄無畏的掙扎,眼角搜尋剛才隨意放置在花幾架上的匕首,計量著自己拿到它的最近的距離。早認識到這個男人的危險,便不會讓匕首離己身那麼遠了。
??順著玲瓏的視線望去,桑律呂看到仍孤零零地呆在花幾架上染著淡淡血絲猶自散發寒光的鋒利匕首。他邪氣地一笑,轉首對玲瓏道︰「從來沒有人能讓我白白流血,你想我該讓你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玲瓏滿目的鄙夷,齒咬下唇惱怒罵道︰「你這個混蛋,快放開我,不然我會讓你為此刻所為後悔一輩子!」
??「從沒人敢當面叫我混蛋,你是第一個。」
??桑律呂俊逸無匹的臉面低垂,鼻尖幾乎觸到玲瓏粉女敕的面頰,玲瓏不由倒抽一口氣。桑律呂愉悅地呵呵低笑,唇幾乎抵著她,「告訴我,你會如何讓我後悔?」
??熱息在玲瓏櫻唇上流轉,她燥生雙頰,心中益是惱怒,卻又不敢開口,惟恐一動之下會踫觸到不該踫的東西,杏眼圓睜泛著灼灼怒火直瞪著眼前的無恥徒顏。自有記憶以來她從未像今天這般怒火高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