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桔想現在在哪里?」千石听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他只想知道結果如何。
「這就要問朔月了。」皇騰語焉不詳地回答。
「什麼意思?」
「不想告訴你。」
「喂喂……」
※
天色仿若被墨色的藍浸染過一般,昏昏沉沉地淌卜滴答的雨點,在竹林間沙沙地伴著風聲蔓延成連綿不斷的聲響.
亭中避雨的俊朗男子,發梳成冠,靜坐觀雨,少有離手的長劍連著鞘放在身邊,靜謐地橫著。
這一個多月來他一直在尋找,雖然沒有頭緒,但,就像雨水總有停歇的時候,雨後的晚晴總會令人欣然地出現那樣,想見的人也定會現小身影。想起不久前某個雨滴打著紫陽花的午後,閑談間桔想笑得沒有煩憂,說喜歡雨後被洗過的天空。
朔月撥了撥之前被雨有些淋濕的頭發,見外頭的雨勢已成了極細的綿雨,他抓起身旁的劍,準備繼續上路。
那一日,桔想的身體在他的懷中漸漸消失不見,周遭的世界仿佛也隨之失了蹤跡,那個支持他所有信念的人隨著流光了顏色的紫陽花不在了,不會再有人那樣虔誠地望著他,肯定、縱容、堅定,把所有的人生包括愛交付給他來背負。
一切,都成了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男人來到朔月的面前,銀白的長發垂到腳跟。他指向那片枯萎的花,敗壞的槁黃被風吹開,一朵僅存的小小的紫陽從碎裂枯萎的花辦中漸漸地顯露出來。
「桔想姑娘的本原還在這里,而原神此時被皇騰收著保護了起來。」流水沙啞的聲音響起,「只要你能答應我們所提之要求,我可以幫你找到一個陽壽已盡的少女軀體,將桔想姑娘的原神打人其中,而皇騰可以給她在生死簿中添人名字與陽壽。」
朔月抬起頭怔怔地望向流水,他難以置信地睜著雙眸,動了動嘴想開口出聲卻發不出聲響,眼淚從他的眼眶中無意識地滑落,默默地流下,「你是說,枯想沒有死?」
「你不問是什麼條件嗎?」
「不管是什麼條件我都接受,即使賠上我的性命。」只要枯想還能存于這世上。
「即使是頂替聖德之名,登上玉座?」
「什麼?」朔月聞言不敢置信。
流水說道︰「你可知聖德突然失蹤了?他離開這里後突然連我和皇騰也找不到他的蹤跡。」到處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也沒有死去靈魂出殼的跡象,像被添上封印藏起了似的。」
「他失蹤了?他沒有回皇宮去……」朔月喃喃白語,他想起聖德轉身離開時的神情,「結果,我還是沒有打開他的心結嗎……」他還是滅不了聖德的心中的魔,他護不了桔想,也救不了聖德……
「也許正因為他看清了自己,才想要離開吧。」
「他是這麼想的嗎?」朔月問著流水,看見他的眼楮如隔水相望的蓮,洗去了鉛華卻洗不盡若有似無的憂傷。朔月隱約可以感覺得到,這個人與自己有相似的心境,他還是幾月前見到的那個執蓮的男子,只不過是自己變了,變成了與不久之前完全不同的男子,懂得了溫熱的心痛與憐惜。
「他到底如何想,就要等你去問他了,如果他將一切都看透想明白了,便定會回來尋你。」流水垂下眼眸輕輕地道。幽幽一嘆,他,是否也等得回那個該來尋他的人?
朔月盯著他的眉眼,「所以皇騰他要我——」
「沒錯,找到桔想之後,代替不知所蹤的聖德管理國家,算是為桔想姑娘添改生死簿的報酬。」人界既定的道途不能被改動,聖德的在位是不能被改動的事實,即使是皇騰,也擔不起因為放走朔月一個本該在生死簿上除名的人而變動了整個歷史的罪名,「你願意嗎,登上那個讓你和聖德幾乎一生都無法寧靜的王座?」
「我答應。」朔月想也不想地答應。
「你不再考慮一下?」流水因他毫不猶豫地答復而吃驚,他不該是恨極了皇帝的身份嗎?為什麼可以答得如此爽快?
「你們會用桔想的重生與否為條件,不就是要我答應嗎?我恨帝家,也恨身為帝家子孫的身份,但比起桔想,這些又算得了什麼?」他遙看那朵還未枯萎的小小的紫陽花,想起十多年來桔想無聲的陪伴和等待,只要能再喚回一些相互依存的時間,是否為帝又有什麼關系。
流水如鏡面一般平靜的心湖因朔月的話而起了波痕,「你什麼都不介意了嗎?她雖然可以和你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步調,一起在這人界生存。但是——」他頓了頓,「但是她的外貌已經完全不同,這樣你還會要她嗎?」
「變了容貌?」朔月重復著。
「因為她的身體不是原來的身體,不再是你熟悉的那個桔想,聲音、笑容、說話的方式都不一樣了,你能接受嗎?」流水的表情嚴肅莊重,他認真地對朔月說道。
「那又怎麼樣?」
他的反問讓流水止了聲響。
「變了容貌算什麼呢。」朔月的唇感覺到眼淚的咸味,他擦了去,「紫陽花會改變本身的顏色,因為它們要讓那些對它們付出關愛的人覺得快樂,即使變了顏色,變了樣子又能怎樣,桔想就是桔想,不會有任何的不同。」
流水嘆息著閉上了眸,「有些東西要小心翼翼地對待,它們珍貴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破損。你是個會珍惜的人啊,朔月……」堅強的人子,自己所沒有的堅強。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桔想?」朔月急切地追問。
「如果你的心中有她,即使變了模樣。你也能找到吧。」
朔月看著流水絕美的微笑,有一種破碎的美麗。他點點頭,說得堅定︰「是的,我會找到她,她等了我七年,這次我一定會找到她的。」就像小時候在望月山,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地將她找到,擁在懷中。
流冰接著說道︰「其實,我也有希望你幫忙的事情,你可願意答應?有一個問題——」
天空開始飄雨,淅瀝地打在林中撲朔的氣流之間。
★★★
雨很小,朔月全身沾著雨點在竹林間行進。沿途有路人在茂密的竹林下躲雨,有人奔跑著躲避著紛紛的雨絲,他仍是徐徐不急的步伐,一步步走得踏實沉穩。
一滴雨水掉進了他的眼中,他用手揉去,抬首的剎那,他看到前方的河畔,一個少女披著長發靜靜地坐在那里。她沒有同別人一樣急著避雨,只是安寧地坐著,偶爾抬頭眨巴著眼楮,然後再垂下首遙望河川。
原本要離開的腳步轉了方向,朔月無法控制地慢慢地走了過去,在女子身邊伏子。
「小泵娘,你在做什麼?」他隨意地問她。
女孩轉過臉來,十五六歲的年紀,小而白皙的臉孔,大大的黑色眸子像是哭泣過一般,帶著濃濃的霧水。
「我讓雨點掉進眼楮,然後眼楮就可以朦朦朧朧地看所有的事物,這個時候的眾生,都好漂亮……」她如夢囈一般,吐著玄幻的詞句。
朔月望向她的眼楮,「是怎麼樣的漂亮?」
「大家都變得柔和而模糊,看起來是那麼的美好……而且眼楮眨一下後,一切又都會被清洗干淨了。很棒的感覺啊。」她笑得清澈透明。
「雨水嗎……和眼淚很像吧。」他低低地呢喃道。
「嗯,很像。」
朔月收起有些迷惑的眸,看向被雨滴打出一個個小小水波的河面,他溫和地彎起了嘴角,「眼淚會滾出眼楮變成露珠,雨水則會掉落到眼楮中,的確是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