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解月兌了,我終于自由了,只有一個我,我不用再被別人的心意控制了!哈哈哈——」
聖德不停地張揚狂笑,他跌跌撞撞地轉身離開,笑聲仍不絕于耳,在林中回蕩盤旋,甚至讓人產生仿佛這笑不會有終止與停歇的錯覺。
朔月的視線變得模糊,他看不到眼前的東西,什麼永恆,什麼永遠,他什麼都看不到了,今晚不是有月亮嗎?為什麼會這麼漆黑。一片虛無的世界,他是不被任何人需要的。
他倒在樹林中,雙眼想努力看頭頂上本該是溫柔無比的月,但是什麼也看不到,他看不到光芒,看不到離他漸近的男人的白衣。
「傻孩子……」
是義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義父,真的沒有永遠,什麼都是假的,沒有人需要我,我到底該為什麼而活……」
他什麼都無法抓在手中,他早該知道的,他為什麼還要苦苦哀求。
林中的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听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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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幾間房間打掃干淨後,桔想在望月山附近的小鎮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食物。這是她的堅持,盡量不讓朔月的行蹤暴露。
「桔想,下一盤棋好嗎?」用過晚膳,朔月找出曾經用過的棋具,詢問桔想。
她輕輕地點點頭,蓮步姍姍地來到朔月身旁,幫他拿起一個棋罐放置到桌上。
棋盤展開,黑子白子錯落顯現,棋子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色下格外清脆響亮。
「我以前總是很喜歡與自己下棋。」在棋子與棋盤的踫撞聲襯托下,男子的聲音仿佛揉進了窗欞之外的黑色夜幕,平靜溫和。
「我常常看你下棋,所以才能學到一點。」溫甜的氣氛在房內安詳地流轉,女子的笑顰讓人心動,她淺淺地低語,素手執著棋子思前想後地琢磨,「我那時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那麼喜愛下棋呢……」她不自覺地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朔月執棋的手停頓了一下。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啊,獨自一人弈棋布置,擊左視右,攻後瞻前,有時分不清哪一邊是自己所執,有時甚至不知道為了什麼而不眠不休地繼續一盤已死的棋局。」他輕嘆一聲,「也許還是因為聖德吧。」
桔想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明白地望著他。
「開始下棋的初衷大概只是想與另一個自己對弈,患得患失地希望去相信對方孩提時的承諾。這漸漸地便成了一種習慣,以至于執著了太久已經無法放棄了。」
七年前義父將他帶進了水鏡盟,成了那里的刺客。
那時他被聖德背叛,不知道自己還應該相信什麼,就連奪去他人的性命也覺無所謂了,但仍戒不掉這個下棋的習慣。總是夜深人靜之時搬出棋具,時而再添一壺清酒,在燈火中與自己對弈。
雖然對聖德的事情無法釋懷,雖然心中有怨有恨,但潛意識下也許他還是希冀能夠相信另一個自己吧。
這是以前的他無法明白的,過去他只知道隱忍,只知道拼命地壓抑痛苦,直到閉塞了太久心房才豁然打開,他才看到曾經那個躲在心底的一角殷殷期盼的自己。
是因為桔想將他一直在執著尋求的「永遠」給了他的關系吧。當桔想承諾給他「永遠」填補滿了他一直無法得到滿足的渴求,他才終于從聖德的束縛中掙月兌出來。
「為什麼還是那麼在意他,他這樣對你——」桔想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疼惜地觸模著面前心愛的男子,「那個聖德好過分,他不該這樣對待你的……」
「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會迷惘了,從遇到桔想之後,我便不再是以前只想求全的朔月了。」朔月朝她安慰似的搖了搖頭,「其實,如果不把自己的感受放在首位來想,聖德也是可憐的,他總是擺月兌不掉我在他心中造成的陰影,他不介意自己會殺多少人,焚燒旅店殺害無辜之入也不會對他有什麼意義,我的存在讓他變得如此瘋狂。」
「但那也不能因為同情就縱容他為所欲為啊!」難道為了同情他就要把命給他嗎7
「我明白的——」朔月揚起下頜,神情嚴肅,「即使同情他,我也還是不能被他殺死。」他不是那麼大度的人,他只是一個渴求永恆的卑微常人。
「我不能死,尤其,在我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永遠——」他的表情仿佛陰雨過後的天空,一下晴朗了起來。
「朔月,桔想一定不會離開你的!」桔想慎重地作出自己的承諾。
朔月拉過她游離的小手,放在唇邊細細地親吻。
「我也是同桿,不會輕易放手的。」
他總在求一個永遠,但直到現在才發現,其實他的所求一直在自己身邊,一直有朵小花精願意永遠陪伴他左右。過去他太執著要一個原本認定了的答案,太執著與聖德的約定,卻不曾看到身邊真正應該去珍惜的,錯過了欣賞她花開時的濃濃心意。
就像他那一盤又一盤明知是死棋卻不願放手的棋局,總是為求一個結果卻忘了下棋時本該懷有的恬適樂趣。
「你說得對,什麼對自己比較重要,有時放棄一些反而能看清更多。」太過執著,有時是看不到生命中重要的東西的。
「我說的嗎?」桔想听了他的話而猛地抬頭,雙眼睜得圓圓的,「我什麼時候說過這麼有深度的話?」
「你以前下棋的時候和我說的啊。」
「我下棋時都是胡言亂語的,哪里會記得。」她總在為自己輸棋找借口,哪還會記得自己說過些什麼。
「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吧。」朔月忍住笑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所謂大智若愚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你嘲笑我!」這麼露骨的諷刺還听不出就該自我反省了,桔想猛然抽回被握著的手,雙手叉腰倏地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笑自己的壞人。
「在下豈敢。」
「你明明就已經在嘲笑了!」還豈敢咧。
「我只是在說。你說的那句連自己也不記得的話,可以抵得上愚者的千慮了。」解釋得好,連自己也禁不住要鼓掌佩服。
「你明明在戲弄我嘛!」雖然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但就是覺得哪里怪怪的讓人覺得不舒服。
「絕對沒有。」只是逗弄而已。
看著桔想滿臉通紅跳腳的樣子,朔月再次拉過桔想的小手將之攬到自己身邊,聲音如暮色降臨時的晚鐘,沉穩渾厚︰「桔想,你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看著我的?」
桔想因他的話而有些發痴,看到坐在椅子上位于自己視線之下的朔月,突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他能感受到嗎,在她還無法幻化人形的時候,每天投注在他身上的專注目光?
「很辛苦吧,總是這樣抬頭仰視。」他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仿佛能知曉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仰頭凝眸時的專注和虔誠。
不知道為什麼,桔想的鼻子有點兒發酸。自己的心意能真實地傳達到對方的心中,這種感覺竟會讓人幸福得想哭。她彎子摟住朔月的脖子,將腦袋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辛苦,一點兒也不辛苦,真的。」聲音里帶著強忍下的哭腔。
怎麼這麼愛哭啊。朔月將那張紅了鼻頭的小臉拉到自己的面前,仔細地看著道︰「以後就會一直是這樣的距離了,知道嗎?以後我們都會這麼近了。」
桔想揉揉眼楮,漾起感動的笑臉。
朔月看得有些痴迷,然後傾身向前快速地親了一下她微顫的小嘴。
「別這麼開心,你確定不後悔?因為這樣的距離很適合偷香哦。」他壞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