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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桔棋 第23頁

作者︰施諾

「桔想,為什麼……你願意給我一個永遠?」他遲疑著問出口,胸臆中的感情不安地涌動。當年的孩子只是移種了一朵紫陽花,卻被許諾了一份永恆,這之于他,是否太過奢侈?

「這需要理由嗎?」桔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只是因為她迷戀上了突然被摘起擁在懷中的溫暖,只是因為她迷戀上了揚起臉的剎那注視到的溫柔眼眸,于是心中便毫無空隙地裝進了朔月的身影,滿滿地還流連著他清晨踏青而來草絮飛揚的味道。他曾輕輕地為紫陽花拂去葉上的露珠,那是花精前一日所流下的眼淚,在那孩子的手指觸踫到的時候,桔想便知曉了,他會是個惜淚之人啊……

「因為,我想和朔月在一起啊。」那便是她所有的心思。

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她曾經不止一次地這樣說過,朔月怔怔地痴望桔想許久,為她眼中沒有芥蒂的赤誠。

「你想知道我過去的事情嗎?那些即使在小時候也沒有和你說過的事情。」突然很想讓她知道,那些連自己也不太願去想的事情。

「如果你願意說。」桔想將手撫在他的臉龐上。

「沒什麼好隱瞞的,一些陳年往事,一些在別人眼中是天大的秘密,但在我跟中只不過是下棋時的沖犯罷了。」朔月拍拍她的頭。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很想讓她知道更多的自己,突然想和她靠得再近一點,最好連心之間也沒有縫隙。

「你應該也大致知道我和聖德的關系了吧?」

桔想點了點頭。

「我六歲以前,和他一樣,住在皇宮思享盡萬千的寵愛——」朔月徐徐地訴說,回憶起沒有和任何人提過的那份曾經,「至少表面上是這樣,至少那時我是這樣以為的。」

「你們真的是兄弟?」桔想有些不明白,雖然他們有相同的樣貌,但完全沒有兄弟間應有的感覺。

「我和聖德是兄弟沒錯,還是孿生兄弟,那個時候我的名字是聖言。」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聲音,在六歲以前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完全不分彼此。

「那為什麼你不在皇宮?而他又想殺你?」桔想問出一直讓她困惑不已的問題。

「因為我們從一出生就注定有一個人是未來的皇帝。」朔月低低地訴說,「同時出生的同樣的兩個孩子,卻偏偏只有一個能做人中之龍,另一個卻只能在其光輝之下生存,沒有被重視的那個孩子一定是心生不甘,幾乎所有的人都這麼認定。

「而且因為長相相似,如果一方有野心欲謀權篡位,殺掉在位的人取而代之也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就算互相本無爭執,但兩個人誰做太子、誰做未來的君王,朝中大臣定會為了穩固自身勢力而分成兩派,各自輔佐互相猜忌,這樣只會影響到日後君王的權力與威信,影響到江山社稷。

從懂事的時候起,他就常常從宮中的宮女太監口中听到這些交耳相傳中漸生的顧慮,他們以為孩子不懂也就不避諱地談論,但其實這些道理他都明白。所以即使後來被流放,他也從沒有去怪過任何人,他並不在意被放棄的是自己,他也沒有去恨被留下的是聖德。

「看到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一天天分不出彼此,做父母的只會更加害怕,怕從一出生就懷在心中的憂患終有一天會成真。後來,義父出面,說願意帶走其中一個孩子,並且保證永世不讓他回宮。」

「然後……就把你帶到了這里?」

「義父把我安頓在這里,偶爾會過來看我,教我武功。但大多時候只有一些僕人照顧我,他們不敢和我交談。也不讓我多走動,我一直是孤單一人。」

桔想因朔月嘴角的苦笑而難受,她不懂人的想法,她不懂朔月為什麼要有犧牲的必要,她只知道他簡單地描述、大略地一語帶過的,是孩提時獨自傾听暮鼓晚鐘的寂寞與辛酸。

朔月輕拍她的小臉,讓微皺的右眉隱去了上頭的折痕.「但是後來就不會了,記不記得,後來我偷偷溜去山上,把你移植了過來,然後就有你听我說話了不是嗎?」從那以後,他的話可以全部傾訴給花听,而花兒也真的好像能听懂一樣,花辦總是輕輕地搖動就好像在回應他的話語。

桔想垂下首咬著唇辦。听到朔月這樣說自己,她的心中該是歡喜的,但仍是有許多地方像是被什麼扎著似的,漲痛得難受,「我覺得那樣好不公平,不是未來的君王就該被這麼對待嗎?」她無法理解他們的做法,自己的孩子可以狠心地拋棄,人不是六界當中最懂得感情的嗎?

「先父作為一國之君是不能感情用事的,從小我便知道,我和聖德兩人的出生其中有一個是多余的。我不介意被帶走的是我,因為我離開的時候,聖德他對我說——」

他想起離開那個金碧輝煌的地方時,四周飄揚飛散的柳絮如暖日下輕薄的雪,兩個六歲的孩子站在橋頭,一模一樣的容貌在水中倒映成分不清彼此的人影。

「聖言,我們永遠是兄弟,不管到了哪里。」小時侯的記憶中,聖德一直是個開朗愛笑的哥哥。

「我始終相信著他說過的話。」朔月伸手讓桔想坐得離自己再近一些,他喜歡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讓他平和,能夠毫無芥蒂地說出心底壓抑了多年的所求,「義父總說這世間是沒有永遠的,我不相信,就像我確信只要花心思照顧,一朵紫陽花就會一直在我身邊開放一樣。」

「朔月……」

「但是,我真的想得太天真了——」

十八歲那午,先皇駕崩,聖德即位。不久在焉知林的朔月收到密函,聖德說想見他一面。

那一夜是十四日,小望月,但月亮卻出奇的圓滿,有些不真實的澄澈光亮。月將光芒撤滿了整片樹林,他依約來到聖德與他相約的地方,腳步踩在草木之中發出窸窣的聲音,他抬眼看到那個月下的側影,即使隔了十多年沒有見也不會覺得陌生,就像偶爾會在湖中瞥見的自己,就像與自己對弈時恍惚中會在對座看到的另一個自己。

「聖言——」聖德溫柔地對他笑著走來。

「我現在的名字是朔月。」那是義父幫他取的,最淺最淡的一道月,靜靜地懸掛天際沒有任何張揚的光芒。

「叫什麼名字不重要,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弟弟。」聖德微笑著來到他面前,看著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

只要褪上不同的衣服,兩人不會有任何的差別,他們是密不可分的孿生兄弟。

「聖德……」聖德突然環上來的擁抱讓朔月喜悅。

永遠是我的弟弟——聖德一直記著小時侯說的話,朔月滿足地嘆息。

迥異不公的命運也沒有關系,什麼也無法擁有、什麼感情也得不到滿足都沒有關系,只要听到聖德的這句話,他就——

「啊——」朔月突然驚叫一聲,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他被猛地推開,胸口上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止不住地流下來。

聖德臉上換了副表情,不再平靜溫和,他掛著猙獰陌生的笑,也同樣捂著胸口,沒有受傷但卻好像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疼痛。

「我要殺了你,這個世上不需要另一個我,我終于可以毀掉自己了!你是我的心魔,現在,我終于可以不用戴著溫順太子的假面具了!」他肆無忌憚地大聲喊著,他才是獨一無二的,殺了這個同自己一樣的男人,就如同撕去這披了十二年假皮,就仿佛可以擺月兌掉那被塑造出來的自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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