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地眨眨淚眼,心里悶得難受,因為朔月的話,更因為自己。
她以前不曾這個樣子,一直以來,她都只是乖乖地待在花圃里,在暖暖的陽光下展開花姿,揚起眸細看他每次經過的模樣,盼著他溫柔地來到自己身邊訴說心事,那些便是她所有的滿足。即使朔月後來突然離開,她仍是守著一間屋子等待他的歸來,那時的自己,心中所求也只是再續一面的緣。
但為何在來到他身邊之後,在每日能相見、不用努力仰頭就能將他看個仔細的現在,貪念卻在心中漸漸繁衍滋長。
想讓他也能將自己看個仔細,想被他當成重要的人,想永遠在他身邊不要離開……想抓在手心里的東西越來越多,她不再是以前小小的幸福就能滿足的桔想了,她何時變得這般貪心,是在人間待得太久的關系嗎?
朔月已經不要她了,她是個累贅,只會礙手礙腳。連自己也覺得自己好笨好沒用,還能期待朔月怎樣看她。
好想回望月山,那里有璞顏姐姐每天的旋舞,有她手下那些雖然野蠻卻很愛護花草的山寨男兒,還有其他的花精也會與她為伴,可以逃開所有。
只是,真的回得去嗎?即使回去了,真的能忘記朔月嗎?而她還會是原來的那個桔想嗎?
她的心里一直裝著一個人,不管他是好是壞,就算他殺人如麻沾滿血腥也沒有關系,從那天朔月將她從泥土中拔起再種下,他也就在她的心中扎了根發了芽。她身上原本粉紅的顏色沾染上了星點的橘,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便是和從前不一樣的桔想了。
她是無法丟下他的。
如果被認為是個麻煩,那就繼續努力變強讓他接受自己,如果不被相信,那就用時間來證明給別人看!不能逃避,逃避他就等于是對自己的逃避!
因為他一直在這里,在自己的心中,心又怎麼可以懦弱地不去面對呢?她要保護他,保護他不被皇騰的力量所踫觸,雖然她什麼力量也沒有,但為了朔月她什麼都能做到!
桔想豁然開朗,原本煩亂不堪的思緒終于有了出口。
「不能因為一點兒挫折就放棄一切。」她小聲卻堅定地對自己說道。紫陽花是無比堅強的花朵,她一直是這樣信仰著的。
一個躍身,她跳到了一旁的屋頂之上。從剛才就一直听到遠處像是打斗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和朔月有關。
在屋頂上連續地飛躍前行,此時近黃昏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影,而沿途不斷地會看到士兵的尸體倒在路上。
隨著撕殺的聲音一路尋去,桔想終于看到正被幾十個人分散圍住的朔月,他大力揮舞著手中的兵器不停地撕殺,劍招凌亂幾乎失了章法,但在迤儷暮靄以及巨大的夕陽之下卻因那橘黃的光芒而美得驚人,就像所有的東西在消失前彌留的那一剎,露出絕望破碎的驚艷。
胸口痛得絞在一起,他的身上都是血,有別人的,也有自己不顧一切撕殺下毫不愛惜地任人留下的傷痕。
桔想忍耐不下去,幾乎要沖到下面加入戰局,就在她要起身飛下的當口,突然一個身著黃袍的英挺男子從某處凌厲地竄出,一聲令下喝住了在場所有的人,頓時砍殺的士兵停了手紛紛退至遠處,安靜在一瞬間襲遍四方,整個城鎮空寂地听不到一絲聲響。
是朋友嗎?桔想暫時停止了動作,施以小法細听下面的響聲,屏息靜待接下來的情況會如何發展。
滿身的傷口讓朔月不停地喘息,他將劍插入泥土,雙手撐靠在劍柄之上。他已經連續斬殺了四五十人,原本憑著一股怨憤在戰斗,突然的停歇幾乎讓他有些難以再支撐疲憊的身體。
他擦去嘴角的血,緩緩仰起頭,正視那個出聲發令的黃袍男人,嘴角嘲諷地勾了起來,「真的是你,你果然來了——」
桔想在房頂上如坐針氈一般,朔月似乎傷得不輕,而那個她只能看到背影的男人——大概同朔月一般的高,身形也有些相似,頭上戴著上好的玉冠,一看便知是上等出身——他雖然出聲制止了打斗,可看這單是疏離卻不肯退兵的架勢,似乎也並非善類。
桔想悄悄地繞過去,想弄清此刻下面的局面,她輕盈地在屋頂上穿梭,最後來到轉角的屋子上停了下來。
「看你的樣子好像早知會有這樣的局面。」黃衣男子不緊不慢。
「看到街上那些假扮成士兵的禁軍,我就猜到了……」朔月有些吃力地回道。雖然穿著普通士兵的服裝,但腳上的靴子卻沒有同衣服一起換去。
「看來這麼多年的亡命生涯讓你變得聰明了。」
「托你的福。」朔月輕嗤一聲,「不過真是讓人驚訝……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面了……」
桔想探出身子,定楮想仔細查看那個男人的面容,突然,她整個人像被什麼擊到似的渾身一顫。
她簡直難以置信眼楮的所見,怎麼會……沒有可能,那張面孔、竟然——
「你別來無恙啊,當今的天子,聖德殿下——」
站在朔月面前的那個男人,他的長相竟然和朔月一模一樣!
第六章
「這輩子不會再見」——這句話應該由朕來說吧,你不是早該成佛升天了嗎,親愛的弟弟。」
聖德邪惡地望著面前同自己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朔月,雖然臉上的表情是微笑著的,但內心卻是恨不得將對方的臉撕爛然後將整個人生吞進肚,最後幾個字更是咬牙切齒地扭曲著出聲。
「弟弟?」桔想驚訝得幾乎失了反應,這個人,是朔月的哥哥?!
「我差點兒忘了,最驚訝的人應該是你啊。」朔月努力挺起背脊,眯起雙眼睨著他,「畢竟當年你可是親手將匕首……插進我這兒的。」他修長的手指著胸口上的位置,嘲諷似的開口道。
多年前的記憶仍然清晰可見,那一日徜徉了一整晚的月光照亮著周圍的景致,聖德一邊重復著那句令他迷惑、令他憶起遠久過往的話,一邊笑著將匕首毫無猶豫地、深深地插進他的胸膛。光滑的面折射著淚光,像在諷刺他的天真般照亮了所有虛假不存在的相信和堅定。
那個時候,就是這張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毀去了他執著的一份永久,毀去了他長久以來的守望!
「天哪……」桔想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渾身.顫,一時間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男人和朔月的長樣難以分辨,只不過朔月性情內斂,而那個人卻充斥了狂暴猙獰的色彩。
朔月稱他天子,他稱朔月弟弟,那朔月就是皇帝的兄弟了?雖然她不是太清楚人間的事情,但那不應該是很尊貴的人嗎?可是朔月卻一直過得平平凡凡。而且,做哥哥的又為什麼要殺弟弟?能成為兄弟這是要修常人好多輩子的緣分,為什麼那個男人要如此對待朔月?為什麼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一切都完全否定了她向來的認知?
他們的對話中,一件很重要的事似乎正在浮出水面——
「是啊,那時利器插進的快感至今讓朕感動。」聖德優雅地笑道,可是卻讓人感到冷酷,「可惜,你竟然還沒死。」
「因為我不能死——」朔月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雖然負傷,但自他身上仍散發出與身俱來的王者氣勢,這讓聖德不禁咬牙切齒,他突然負手仰天長笑,「這笑話真是好笑——可是,卻不怎麼讓人喜歡呢。」
他一臉的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