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看著她懵懂的面容,他也曾有過這樣的表情吧,在那個染上血液的月夜之前,他也曾沒有任何遲疑地相信著所有。思及此,胸口直覺一陣悶痛——
「你不會懂的,你又不曾了解過我,在有些人心中我是阻擋一切的魔,是鬼,我這樣的人,你為何要留在我身邊?我這樣的人,你難道不應該害怕嗎?」
朔月幾乎有些咄咄逼人,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聲。桔想嚇呆了,愣愣地看著面前仿佛失去自制的男人。
察覺到她無措的眼神,朔月猛然驚覺到自己的行為,頓時停了下來。他究竟在做什麼?一想到自己什麼也無法擁有、無法得到,便像個孩童一樣胡亂向人發脾氣。而且,還是對最最無辜的桔想……
「對……不起,我不該遷怒于你,我……我真的很抱歉……」他雙手遮蓋住了面孔,疲憊不堪。
桔想輕柔地用手指觸踫他覆面的大手,柔柔地開口道︰「朔月,你在難過嗎?」是什麼煩憂讓他痛苦如斯?剛才那樣大聲,雖然自己有些被嚇到,但他心中定是萬分地自責懊惱吧,因為他是個懂得他人心情之人。
「不,沒事,只不過我有些迷惑罷了,很多事……」他從手掌中抬起頭,對桔想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剛才真的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桔想點了點頭,將桌上仍是溫熱的茶遞到他手中,然後輕聲地離開。
朔月手中的茶冒著香濃的氣息,仿佛能將人的心平復,朔月端著它,看了許久。
「真的,很溫暖……」
不是他所能擁有的溫暖……
※
原以為關閉城門頂多再維持個兩三天,不過這次卻是低估了官府的決心,接下來整整十日城門禁閉,沒有任何人能出入。
等到第十日,城門終于打開,但卻不知從何處調來重兵把守城門,來往的男子必須要和一張畫像比對,方可出城。而街道上更是每隔半個時辰便有士兵經過巡邏,同樣是手執畫像,同路人比對。
桔想從外頭回來將這打听到的消息告訴給朔月。
「他們怎麼會有畫像,根本沒有人看到我們,皇騰更不可能去說。而且如果是真的,大可將畫像張貼各處,何必只是那些士兵才有?」桔想指出其中不合理的地方,認為只是故弄玄虛。再看看朔月,他沉著臉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個人靜靜地思索。
桔想背過身暗嘆一口氣。
這連續多天的雨雖然結束了,卻仍揮不去她心中的抑郁。她喜歡雨天結束後的感覺,所有的事物被雨水沖洗過了,應該是清爽宜人的味道,但現下反而更讓人郁悶。
那天之後,朔月便很少同她說話了,他一直坐在桌邊獨自悶頭冥想,即使她主動開口,他也好像滿月復心事地少有回應。而自從昨天看過外面巡邏的士兵經過,他更是關緊了房門,像是要阻隔掉一切一般。朔月有時候很容易鑽牛角尖的,而現在這個樣子,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這著實讓她不安。
正當桔想在房中焦急,從樓下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像是激烈地討論,又像有什麼爭執。
「怎麼回事?」桔想匆匆地跑出去查看。
「小二哥,怎麼了,樓下那麼吵?」她在樓梯口拉住一個店小二。
「鄰街的旅店被燒了!」
「旅店被燒?」
「是啊,姑娘,死了好多人,現在火還沒撲滅呢。而且——」小二壓低了聲音偷偷地告訴她,「雖然外面說是不服官府的盜賊做的,但城門關了那麼久哪會有盜賊在此時放火?所以大家都在私下議論,其實是官府要逼出可能躲在某個客棧里的殺人犯。所以現在我們老板都在勸客人退宿,姑娘你也快點兒準備準備吧!」
桔想聞言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地沖到朔月的房間,將剛才听到的話告訴他。
「朔月,怎麼辦,他們好像鐵了心要把我們找出來!」
「我知道了。」他喝著茶,語調不溫不火的。
「我們要盡快離開這里,可是我們怎麼走呢,巡邏加上守城的士兵有上百人,雖然真要硬拼應該是有勝算,可也還是太過危險!但那也不對啊,那畫像上的人不應該是你,他們怎麼會知道是誰殺的人,那天誰也沒看到我們!」她思緒一片混亂,理不清究竟是怎樣一種狀況。
「你一個人先走。」朔月的話打斷了因慌張而喃喃不自知的桔想。
「我一個人?」她搖頭反對,「不要,當然是一起走啊。」
「你在只會拖累我,你自己先走。」波瀾不驚的語調仿佛不添一絲的感情,他雙眼直視窗外,話說得冷硬直接。
桔想因他的淡漠心底摩擦出了疼痛,此時從她眼眸中映照出的朔月,就像那天晚上倒在月下血泊中的他,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在乎,靜得沒有聲響——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不,我不要!」她大喊著死命地拽著朔月,「要走一起走!你別想一個人去送死!」她不要再看到那樣的朔月,將生死置之度外,仿佛一不注意就會消失不見。
「放手。」
「不放!」
「放手。」他加重了音量。
「不放!」
「我說放手!」學武之人以氣護身,朔月猛地一用力,內勁將桔想彈出好遠,撞飛到了床上。
「你怎麼那麼麻煩,我說你是累贅,你听不懂嗎?」他站起來冷冷地說道,周身一點兒溫度。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我不會被你氣走!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我只要在你身邊,我不怕會有多危險,讓我陪著你好不好?」忍著疼從床上撐起來,桔想難過地哀求著。
紫陽花不是那麼柔弱的花經不起任何的風雨,她不再是七年前的那個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痴痴地等著他回來。她已經不再那麼沒用了!他為什麼不將她好好地看個仔細!
抓抓頭發,朔月目光冷冽,「有些事我不希望你知道,你明不明白!」
「為什麼我不能知道!」
「因為我不相信你。」
朔月的一句話讓桔想臉色一變。
「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會背叛你……我、我就這麼不值得信賴嗎?」不能被他唬住啊,這也只是他的借口而已,只是借口——
可,但是,如果他真的是這麼想呢?
「信任不單是區分伙伴和敵人那麼簡單。即使是同伴,即使有相同的利益,也無法完全地信賴,也有許多事情不希望對方知曉。」朔月仍是寒著臉說著沒有起伏的話。
「我不懂……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一個人沉思什麼也不告訴她,就是因為覺得沒有必要嗎?就是因為覺得她怎麼樣都無所謂嗎?
「你不是人,當然不會了解人的心情。」
桔想的胸口因這句話而一陣緊縮,「你真的介意我不是人……那個時候你說你不怕的啊……」
那你要我怕你什麼?
那句話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
她以為他對自己是信任的,即使不完全,但也是存在的,她甚至幻想之于朔月,自己是有一點點特別的。但現在——
「我可以不怕你,但無法不介意。我連人都無法相信,怎麼去相信一個花精。妖精的感情,難道會比人真?」他頹然地毫不在意那顆被自己傷到的心,看也不看桔想一眼。
桔想感覺到喉嚨哽咽地發痛。為什麼她不是真正的人子?為什麼她和別人不一樣?以為站在他面前就可以被接納,以為待在他身邊就能被重視,原來所有的都不過是她自以為是的夢罷了,根本沒有人會將她放在心上,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傻傻地期盼。可笑啊,花精怎麼能夠奢求同人子一般做企求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