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要繼續上路,但視線模糊了起來,她緊握著那隱形眼鏡的盒子,吸了口氣,再吸口氣,但仍忍不住那蜂擁而上的疼痛。
她知道她是對的,長痛不如短痛。
他不是她的,他喜歡她,只是因為她是他第一個女人,只是因為她是他唯一的選擇。
但她不是。
他已經不需要她了,不再那麼需要她,他會越來越不需要她。
就像今天晚上,他漸漸的不再看著她一樣。
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吸引他這樣的男人的女人,他是被迫的,被情勢所逼,但現在那個困著他的原因已經消失了。
反正事情總是會發生,遲早會發生,與其眼睜睜的看他喜歡上別的女人,愛上另一個女人,她寧願瀟灑一點的走。
她知道她是對的,熱淚卻仍泉涌而出。
緊握著他的隱形眼鏡,她將雙腳縮到座位上,抬手搗著淚眼,無法自已的蜷縮在車里哭了出來。
那女人整個晚上表現得很正常,她和屠家人說說笑笑,幫忙端菜添飯,但除非必要,她幾乎不和他對眼。
他知道她不對勁,幾個月相處下來,他已經開始能夠辨識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能夠辨認她笑容里的真心假意。
她一整個晚上,就沒真的放松過。
他不知道他是在何時搞清楚的,但一切突然變得如此明白。
他不是笨蛋。
她前腳從後門走,他和屠家人說了聲抱歉就往前門去,在前院堵住了她。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想把他丟包在屠家,甚至連親口和他說一聲都不願意。
我要走了。
雖然早已猜到,可真的听到,他一口氣還是回不過來。
他想要她留下來,想告訴她,他需要她,但他不能。
她不需要他。
對她來說,現在的他,只是個巨大的累贅。
他知道,一直曉得,但被刻意丟包,還是很傷。
他不該提起莫光的,他早就知道她會怎麼說。
從一開始,他就清楚像她這樣的女人,不會真的看上像他這樣的男人。
她愛的,一向是莫光那種陽光男孩。
不是莫磊,是莫光;不是聰明的書呆子,是膽大包天的孩子王。
他不想自討沒趣,他從來不打算和她追問這件事,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白痴,像個糾纏不休的笨蛋,但那句話就這樣月兌口而出。
我要去找阿光。
她說了,就像他所想的一樣。
他不該指出來,不該期望會有別的答案,她本來就是為了莫光而來,如今當然也會為了莫光而離開,他卻仍感覺被她在心上狠狠砍了一刀。
你並不擁有我。
她說了,最當初就說過。
她是喜歡他,但並不愛他。
她不需要他,不像他如此需要她,像需要空氣一樣的需要她。
餅去這些天,他原以為事情有了轉機,以為她對他不只是喜歡,而他能夠對此懷抱希望。
顯然他錯了。
一離開德國,她轉眼就將他拋下。
對她來說,他是個累贅,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是客戶,是工作,是可以上床的對象,但他不是她愛的那個人。
他不是那個活潑、開朗、沖動,人見人愛的陽光男孩!
斑毅握緊了雙拳,站在濕熱的夏夜中,任海風吹拂著,只覺嘴里像被人硬塞了一把黃沙,干澀苦痛得教他喘不過氣來。
驀地,腕上的手表亮了起來,響了兩聲。
他一怔,低頭抬手,看見表面上不再顯示時針與秒針,但出現了地圖,地圖上的紅藍兩點,顯示著她與他的位置。
他看著她停在那連線距離的邊緣。
「RED,顯示追蹤紅點衛星畫面。」
簡易的地圖消失,衛星畫面浮現在表面。「放大。」他指示著。
那衛星地圖放大,再放大,顯示出黑夜中黑沉沉的大海,海岸的燈火,馬路、建築、行進中的車,還有那輛停在路中央的車。
「停下。」
那是她的車,他知道,雖然從上方無法檢視車牌,但那輛車就在紅點的位置上,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把車停在馬路上。
以為她出了什麼事,他匆匆再指示。「切換熱感應。」
畫面轉換,他看見她在車上,單獨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
般什麼?
他一怔,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然後忽然間,他領悟到,她會停在那里,是因為電腦警告她,超出了連線距離。
心跳,驀然狂奔。
他屏住了氣息,直瞪著那小小的表面,看著那輛停在路中央的車,和那個在車里小小的,橘紅色的人。
下一秒,她動了,繼續往前開,沒有回頭。
他瞪著那個越開越遠的車,手表又輕響兩聲,通知他,她將家開出了連線距離,讓他知道她不會回頭。
難以忍受的失望和痛苦,讓他憤怒的把手表摘了下來,將它朝外扔了出去。它越過了庭院,越過了馬路、人行道,消失在對街的海岸公圜里,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惱怒的轉身回屋,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緊握著雙拳。
三秒後,他暗暗咒罵著自己,抬手耙過黑發,大踏步走出庭院,穿過馬路、人行道,走進公園里,在街燈下尋找它。
那支該死的表不在草地中,他沒看到任何反光,他走得更遠,花了一點時間,才在更下方的單車道邊的樹叢里,隱隱看見反光。
他走下那小山坡,發現下來之後,因為角度不對,反光不見了,他蹲跪在地上尋找它,暗暗咒罵著,告訴自己之後要在上面加裝——
不對,他是個白痴,他裝了聲控系統。
「RED,燈光。」
它亮了起來,就在左前方的樹叢中,被卡在枝葉上。
他伸手將它取了下來,卻發現它仍在自動追蹤那輛車。
而且,那輛車又停下來了,這一次停在路邊。
他僵住,看見她將腳縮了起來,雙手也已經不在方向盤上。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那小小的畫面,顯示不出更多。
「RED,再放大。」
他讓她充滿整個畫面,才指示電腦停下,然後他發現她不是完全沒動,她會動,很輕微的顫動著。
然後,他突然領悟過來。
她的手腳沒有伸出來,是因為她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他震懾的在地上坐了下來,抬手巴著口鼻,瞪著她。
那不可能,這不可能,她是個堅強又勇敢的女人,他只是太想要、太渴望她在乎他。
但,她看起來就像是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那小小的身影顫抖著,讓他心口緊縮。
他不知道這該死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他想不透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要把車開離連線距離,然後停在路邊把自己縮成一團。
這一秒,他只想趕到她身邊,搖晃她、強迫她,要她承認她的在乎。
她不可能正在做他以為的事,可是,如果她是,如果她是——
這女人真是沒有任何邏輯可言,或者她有?
他不知道,他無法正確的思考,可是他曉得,就算他現在過去,也不能改變什麼,不會改變什麼。
就算她真的在乎他,他依然會是她的累贅,她的包袱。
他捏緊了表,盯著她看。
她維持那個姿勢,維持了很久很久。
海風一直吹著,明月從海面上升起。
他沒有注意到,只是一直看著她,直到她終于不再顫抖,直到她將腳放了下來,他看著她的行為與動作,確認了他的猜測。
然後,她轉動鑰匙,重新發動了車,繼續往前開,還是沒回頭。
他額上青筋又抽了一下,感覺心頭再次被捏緊,但這一次,憤怒不再,只留下堅定的念頭。
她想走,他會讓她走。
他起身,將手表戴回手上,爬上小山坡,走回那明亮又溫暖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