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洗臉盆櫃上放的卻不是她的衣服……嗯,好吧,看起來應該是特地為她準備的沒錯,只不過那並非是她原本穿在身上的那幾件休閑服飾,而是一套全新、合身,並且質地模起來相當高級的長版洋裝。
他甚至連貼身衣物都替她準備了。
孫蓓蓓呆愣在櫃子前,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想法。
他的貼心令她感動,可同時卻也讓她害怕失去。她害怕,這個體貼溫柔、對她呵護有加的卡羅,只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真正的卡羅仍是那個鐵血無情、縱橫四海的黑幫教父。
是否當他吃膩了她的拿手家鄉台菜之後,一切就會像是一場過眼雲煙,從此只能存在于她的記憶里?
不過念頭一轉,她暗笑自己簡直庸人自擾。
反正,卡羅本來就不是她該擁有,或者是她能擁有的對象,不是嗎?他是雲,她是泥;他在暗,她在明,本來就不該擁有的話,何苦計較失去與否?
她苦笑了一下,不再多想,迅速換上了他為她準備的那套衣裳,然後離開了臥房。
臥房的門一開,一陣食物的香氣迎面撲來。
這香氣她再熟悉不過——是台式料理。她有些意外,原來馬西莫也會料理台菜?還是卡羅已經打算把她給攆走,所以硬逼著馬西莫也學一手來預防他嘴饞?她抱著耗異卻又忐忑的心情,一步步地往廚房走去。
但,站在廚房里的,不是馬西莫,是卡羅。
他正盯著爐火上的一鍋湯,好似沒有注意到她的靠近。當然,她被這畫面給嚇傻了,杵在門口,呆若木雞,久久回不了神。
不僅僅是爐子上那鍋未完成的中式熱湯,桌上已經擺了四盤色香俱全的台式料理。
她又揉了揉眼楮。
媽呀,她眼花了嗎?或是她其實根本還在夢里?卡羅在煮菜?卡羅居然會煮台菜?那……他為什麼還……
卡羅注意到身後的動靜,轉頭,看見她一臉震驚,卻選擇視若無睹,完全略過了她臉上那活見鬼的表情。
「你醒啦?」他露出了微笑,「抱歉,馬西莫今天人不太舒服,我讓他去看醫生了,所以只好由我親自下廚,煮點小菜給你當午餐。」
她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那是重點嗎?那根本完全不是重點吧!
「……這些,都是你煮的?!」她眉頭蹙起,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卡羅聳了聳肩,像是在說——很明顯,不是嗎?
然後熱湯沸騰了,他關了爐火,轉身拿了一雙筷子,遞給她,「你先嘗嘗味道吧,可能對你來說會有點偏重口味,不過我已經有稍微調整過。」
她盯著那雙遞到眼前的筷子。
一秒,兩秒……過了五秒,她茫茫然地接過手,然後,她抬起頭來,眉宇之間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
「你……會煮台菜?」
「嗯。」他只是很簡單地應了聲,點點頭,沒有多作任何解釋。
見了他的反應,她倒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他耍了那麼久,「你一直都會煮台菜?那你干麼還要我天天替你煮?!」
他先是沉默,露出輕淺的微笑,然後替她拉開了椅子,示意她入座。
「先吃點東西吧,待會兒我再告訴你一些事。」
她不語,遲疑了一會兒,照著他的話做,他則是坐到了她的對面,卻沒有動筷子的打算。
兩個人就這麼四目相視了半晌。
他終于啟口,「我承認,一開始只是想挫挫你的銳氣而已,因為那天晚上,你在劉記里夸下海口,說你隨便露一手家常菜都比里頭的師傅強上好幾倍。」
一听,她差點沒昏倒。
「你在替劉記出氣?」
搞什麼?是有沒有這麼愛那家餐館?「慢著,你該不會是股東吧?」
「不是。」他搖搖頭。
「那你何必為了一句話就這樣惡整我?」
他並沒有急著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一桌菜,思緒飄回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年。
「我被送來美國的時候,我八歲。」
她愣了愣,他的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時候的我,不會英文,沒有朋友,爸媽都不在身邊,我爸唯一留給我的是一個不怎麼有愛心的褓姆,以及一張提款卡。」
說到這里,他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即使過了再多年、即使他現在已經呼風喚雨,可他仍然害怕那段時期的記憶。
那段記憶太孤寂、太沉重,他永遠都沒辦法回到那副八歲的軀殼里,去重新扛起它。
「當時,我在街頭認識了幾個小混混,」他繼續說道,「因為太想念我媽做的菜,所以塞給了那些混混兩百塊美金,拜托他們帶我去吃台式料理。就這樣,他們把我帶到中國城、丟在劉記的門口。」
她很意外,意外他有一段這樣子的過去,她說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因為她知道,需要安慰的不是此刻的卡羅,而是那個存在于他的記憶深處、任何人都觸踫不到的小男孩。
她會懂,是因為她也曾經這樣走過來。
然後他露出了微笑,像是想起了什麼溫暖的記憶。
「那個時候,劉記的老板是一個講話很粗魯、可是待人卻很好的老先生,他看我是個思鄉的孩子,立刻不說二話,免費弄了四菜一湯給我。我還記得,那時我一邊吃、一邊哭,飯里還有鼻水的味道。」
說完,他自己也笑了,笑聲里帶著一絲苦澀,「後來,我去外地念書,畢業後再回到這里的時候,第一代的老板已經去世了……」
她听了,心里有點酸苦,想伸手去握他的手,彼此中間卻隔了一張長長的桌子。
「對不起,」她低下頭,心里是自責、是慚愧,「我真的不知道,原來劉記對你而言還有這一層意義……」
「你要是知道,我才真的要感到害怕呢。」他笑「一笑,不以為意,「快吃吧,菜都涼了,你不好奇我的手藝嗎?」
「好奇、當然好奇。」
語畢,她抿抿唇,舉起筷子,從她面前的盤子里夾了一片魚肉,輕輕咬了一口。
那是由扁豆、青蔬、蘿卜,與切成一口大小的鱈魚片一起烹煮的一道菜。
鱈魚在她的舌頭上化開,帶著海味的鮮甜、蔬菜的甘美。
他做的菜,口感細膩柔和、層次豐富多變;相較之下,她的料理真的只能稱為是家常菜。
突然,她眼眶一熱,淚水落了下來。
她終于懂了那句話。曾經有人說過,一道菜有沒有用心在里面,舌尖一嘗就能見分曉。
「有這麼難吃嗎?」卡羅苦笑了聲。
她眉一皺,哭得更慘了。
坦白說,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在哭個什麼勁兒。
也許是心疼那個八歲的他,也許是被他的料理給打動,也許是慚愧自己在料理上的用心遠遠不及于他。
「你想太多,我吃的還挺愉快的。」
「你沒騙我?」她眯起眼,斜睨著他。
「絕對沒騙你。」他舉起右手,一副對天發誓的模樣。
「那,你吃膩了沒?」
豈料他竟然笑了,仿佛她說的是多麼荒謬的話,「你才來多久,等你替我煮了三年的飯之後,再來問我這句話吧。」
「三年?!」她驚呼,「你想得美!」
事實上,這個答案令她心頭一陣顫動,雖然不知道這話是否屬實,但至少這代表著他還不打算把她攆出去。
「所以味道怎麼樣?」他突然岔開了話題,「合不合你的口味?」
听著他的問話,她露出了故作夸張的表情。
「你開玩笑嗎?好吃到我都哭了,你居然還問我這個問題。」
而他被她的回答給逗得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