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月初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相公,好久不見了。」她幽幽地望著他。
費雲升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像是什麼都沒听到。
「你在忙什麼呢?似乎很久沒來找我了?」她想抓住他的手,逼他面對,他卻猛地一縮手,一張俊臉皺了起來。
月初似乎明白了什麼,便伸手過去,抬起他的臉,讓他直視著她。
「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你可是心中有愧?」她鼻頭有些酸楚地問。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連看她都不願意了?
費雲升的目光很是復雜,她說不出來里頭包含了什麼。或許有著歉疚,有著慚愧,有著留戀,有著想念。
但更多更多的,是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她覺得自己踫不到他的內心了。
應該是說,他自己把內心封閉起來,不讓她接近。
「沒關系,你不說,那听我說好了。」
她放開了他的臉,仰頭看著皎潔的月光。因為只有這樣,她的眼淚才不會落下來,她不想在這樣的費雲升面前示弱。
「我剛進費府的時候是被逼的,所以我一心想走。」她的語氣很輕,像是一不小心就會消失似的。
費雲升心中一慌,想伸手抓住她,但還沒踫觸到人,就被她淒然的氣質所攝,而後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拒絕她,為什麼不理她,手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她淡淡一笑,沒見到他的動作,續道︰「但你拿走了我的財物,逼得我非得留下來。這一留,我愛上了你,愛上了瑾兒,也愛上了這個家,我幾乎要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留在這里,和你們在一起,前提是你們不排斥我。」
她突然低頭,深深地望著他,眼中的水光掩飾不住。
費雲升閉上了眼,但並不是心虛,而是感到胸口一陣揪痛,像是有人用手捏著他的心,一直用力、一直用力,用力到他快喘不過氣,心里痛得像要爆開一樣。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卻知道只要不看她,這種痛楚就會稍稍減緩。
「不過現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看著他的反應,卻是慢慢地笑了,那笑容中的淒楚,令人十分心碎。
「你變了,瑾兒變了,公公也變了,這府里的每個人看著我的目光都帶著憐憫,好像一磚一瓦都開始和我格格不入。你知道嗎,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當初我會留下是為了你。可是當我留下來是讓你為難,讓所有人為難時,我是不是該有不同的決定?」
她的淚終于落下,可是他卻看不到。因為她欺上前去,輕輕地吻住了他。
費雲升感受到的只有口中咸咸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什麼,也幾乎伸出手來想擁抱住她,替她擦去那咸咸的水。
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令兩人的動作一起僵住,慢慢地分開。
月初回頭,一點也不意外看到了眼中射出妒意的左憶娘,這一點也不會影響她的心,反而是左憶娘手里牽著的費瑾令月初黯然。
費瑾小小的臉上充滿了慚愧,一接觸到月初的目光,他立刻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多像啊,這兩父子?在這個時候,月初意外自己竟還有空在心里自嘲。
「夜深了,你們先進房吧,我和妹妹聊聊。」左憶娘拍了拍費瑾的背,暗示他將父親帶進房里。
費瑾僵硬地走上前,牽起費雲升的手,而費雲升也沒拒絕,兩人默默地轉回內室。
院子里,兩個女人針鋒相對,月初不再掩飾眼中的冷漠,左憶娘也徹底釋放出她心中的嫉恨。
「你還不明白嗎?我們才是一家人,而你呢?」左憶娘先聲奪人,目前,情勢對她有利,人人都站在她這一方。
「我已經知道你拫本不是凌心蘭,只是凌家的一個小丫鬟,你根本不是費府明媒正娶的那個人,你不是相公的妻子,不是瑾兒的生母,更不是公公期待的媳婦,你還要鳩佔鵲巢多久?」
這番指控像只利箭直直射入月初的心中,她不想辯駁,也無法辯駁。
瞧著她慘白的小臉,左憶娘知道自己勝利了,她傲然地抬起了下巴道︰「你放心,只要你知所進退,我不會揭穿你的身份,讓你身敗名裂。就當你這些日子來幫我照顧相公,照顧這費府的心意吧!」
說完,她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月初長長一嘆。左憶娘的威脅確實說中她最害怕的點,可是就算她真要離開,這也不會是最重要的理由。
她無心去問左憶娘究竟怎麼探听到她真正身份的事,就算問了,也不會改變什麼的,但既然左憶娘能知道,那麼費天及費府所有人也可能會知道,她在費府的地位是越來越小了。
望向內室,明明隔著一面牆,她卻仿佛看到了那個俊朗的男人,那個第一次見面光用笑容,就讓她心頭小鹿亂撞的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毅然收回目光,走出了左憶娘的院落,留下一句話語消散在黑暗中。
「這些日子攢的錢也該夠了吧……」
月初走了,走得無聲無息,還是等到隔日她沒出現用晚膳,大家才發現她不見了,費府陷入一片混亂。
費天接到消息連忙趕往書房查看,卻看到桌面上擺著整整齊齊的帳冊及文書,一字一句對費家產業目前的情況交代得清清楚楚,一絲不苟。
費天這才明白,月初確實花了很多時間在上頭,也將所有事都打理得很好,甚至把一些陳年爛帳都理清了,但這同時也代表著費家的人這陣子究竟有多麼忽視月初,讓她在公忙之余,還要遭受夫君及孩兒的冷落。
他立刻派人出去找,這件事也暫時還不敢讓費雲升知道。可惜找了快半個月,卻是一點頭緒也沒有,面對兒子與孫兒的追問,他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月初走後,龐大的公務頓時又壓在費天身上,逼得他不得不讓左憶娘也幫忙打理,但左憶娘處理起公事漏洞百出,偶爾還會中飽私囊,只不過現在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諸事繁雜,他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膳廳里,費家三代及左憶娘面對滿桌豐盛的菜肴,皆是沉默不語,心思各異。
因為有一個座位已經空了好些日子了。
「怎麼會走了呢?難道是因為我……」這段時間,費天左思右想月初會走的原因,越想卻越是愧疚。
「唉,我根本沒有要她走的意思,如此聰明乖巧的媳婦,我疼愛都來不及了啊!」
彼不得左憶娘也在場,看到月初留下來的帳冊,費天嘆息不已。他心里也清楚是自己一念之差,太急著撮合費雲升父子及左憶娘,冷落了她,接下來還違反自己心意,硬要月初放些權力給左憶娘,才會導致月初想岔了,以為左憶娘回來了,費府便處心積慮趕她走。
「爺爺,娘去哪里了?會回來嗎?」費瑾憂心地問道,在問的同時,不安地瞄了左憶娘一眼。
丙然,後者美目中厲光一閃,費瑾立刻噤聲不語。
這些畫面,費天以前不曾注意,但今日猛然察覺,才發現左憶娘沒有他想像中的柔弱及溫和,費瑾似乎也對她有某種程度的畏懼。
不過他把這種疑惑暫時放在心里,就當是嚴母的管教吧。
「瑾兒,月初她很忙的,你沒見她常常關在書房里傍晚才出來,所以這回她出去,短時間內不會回來……」費天答得有些支吾。
「公公,你何必騙他呢?」左憶娘不著痕跡地瞪了費瑾一眼。「月初不會再回來了,她已經永遠離開,以後不用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