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依然無聲地往前走著,只當日暮之際,當車隊即將越過冬山國邊界進入女兒國時,戚千里的聲音突然由車內傳了出來。
「是的,靈巫大人。」
一听到戚千里的聲音,車隊立即停了下來,而當她由車內走下時,所有的人更是全低垂著頭圍跪在車旁。
「都起來吧。」輕輕嘆了口氣,戚千里苦笑著說,「我已經不是靈巫大人了。」
雖听到了戚千里的話,這群人卻沒有一個人起身,依然恭敬地跪在原地——
「在我們心中,您是永遠的靈巫大人。」
望著這群怎麼也不肯起身的冬山國護衛及女侍們,戚千里的眼有些朦朧了。
因為原來,她真的曾讓他們如此敬仰、信賴過!
因為原來,她過去所做的一切,真的曾讓他們感到安心與幸福過……
若真是如此,那她這一生,也不負任何人了!
微笑中,戚千里輕輕躍起,飄飛至車隊旁最高的樹梢上。
迎著風,她遠遠望著後方的那一片山川,就算風吹亂了她的發梢,就算山風吹掉了她的面紗,她依然望著、笑著。
一直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多離別愁緒的,可這冬山國,盡避烏煙瘴氣,但終究是她的「家」——
雖然在六歲那年,在被她的師父大人由街頭帶回前,她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戚千里至今一直不明白,那日,在賭場里,那老頭究竟是由哪里看出了她的「慧根」,竟等不及她將勝利賭資全部收回她的小破錢袋,等不及她告訴身旁那個流落異鄉無盤纏的可憐家伙下一把壓大還壓小時,便一把將她扛在肩上強行帶走。
但由被那老頭扛上肩頭那一刻起,冬山國芝山城中的那個小小湖心島,便真真切切地成了她的家。
在那個誰人都不敢輕易靠的靈宮里,師父教會了她五行八卦、堪天地之相。
他教會了她如何察言觀色、在混亂的內宮人事中應對進退,教會了她一身精湛的武藝,甚至還教會了她如何偷溜出靈宮去找樂子,去內宮偷吃御膳,以及如何讓年幼的她看起來「莫測高深」、「不可侵犯」……
只當她學會了之後,她那師父便拍拍去當他的「世外高人」,留她一人在那時時刻刻都充滿奪權、爭位、結黨、營私的皇宮之中獨自面對那群靈光一個比一個晦暗的笑面虎群。
她每日所聞所見,除了謊言,還是謊言。
後妃、公主這類女子痛訴著男子的薄幸,日日祈求的只是讓男子回心轉意、以及紅顏永駐的靈丹妙藥;而皇帝、王爺、大臣這類男子,日日祈求的則是江山永保、帝位長存、權利永固、富貴永在……
渾濁、黑暗、污穢、泥沼的無盡回旋…!
有多少回,她在那看似莊嚴神秘的面容下苦笑,然後在努力抵擋那向她撲涌而來的無盡黑暗時,盤算著究竟何時可以月兌離苦海。
只當終于可以遠離這一切的今天,她卻因開始懂得了什麼叫眷戀,而開始眷戀……
畢竟眼前的這片土地,有著她的過去,有著她的努力,並且,更讓她遇見了皇甫寄書,遇見了秋櫻、獨孤鴻,遇見了人世間真正擁有的真、善、美,以及所謂的愛情……
盡避今日之後,那將已全然成為過去。
緩緩閉上了眼,戚千里任過去的種種一一在腦中游走,然後,任緊閉的眼前,最後停留在一張平靜、俊朗。堅毅,並且正氣昂揚的臉龐上。
是呢,這是現在的他,被她眷戀的他。
是呢,就是這麼的溫柔、這麼的執著,如她初次見到他一般,如此的讓人難以忘懷,並且更加的讓人心悸。
不舍,真的有些不舍他,但她明白,她有她必須要走的路,而他,也有他的……
所以盡避心中會有些牽掛,盡避心中會有眷戀;雖然不是現在,雖然不是立刻,但總有一天,她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象個普通人一樣真真正正的哭、真真正正的笑、真真正正的幸福快樂著……
山風,吹亂了戚千里的發梢,吹得她幾乎想永遠這麼與風為伴,只半響後,她還是緩緩睜開眼,然後輕搖著頭苦笑了下——
「怎麼來了?」
是啊,怎麼來了,明明故意那麼晚才告訴他,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追上來興師問罪了……
「來看看你。」皇甫寄書望著戚千里輕輕說著。
「好看嗎?」頭微微一傾後,戚千里伸平雙手,笑得那麼調皮。
「好看。」低下頭,細細凝視著眼前女子,皇甫寄書回答得那麼坦然而真實。
任憑向來是人們口中「寡言少情」的他,此時也無法違背自己的眼、自己的心、自己的口。
因為此時此刻站在他身前的女子,那被緩緩隨著風勢輕晃著的金步搖與耳墜襯托著的小臉,簡直玲瓏珠脆、清絕無雙;那雙原本晶瑩剔透的雙眸,更是那般的眼波流轉、顧盼生姿。
美,真的很美,但卻美得令人心疼……
「難得啊……」眨了眨眼楮,戚千里望著皇甫寄書那雙溫柔、真摯,但卻不明白為何有些壓抑的眸子,「怎麼啦?」
「我不相信你所謂的‘天命’。」同樣望著戚千里的眸子,皇甫寄書緩緩說著。
「哎呀,我說你,沒事活那麼明白干嗎啊!」突然將眸子轉往他處,戚千里邊笑邊說道,「你這種人一多,我們冬山國靈巫未來的崇高處境會越來越艱困的啊……」
「為什麼?」皇甫寄書依然追問著。
「當然是為了可以一舉數得的自由月兌身啊!」戚千里無奈地聳聳肩,知道不給他個答案,這個死心眼的男子是絕不會放過她的。
但她更明白,就算是這個答案,他也不會放過她的。
「那里一舉數得了?」果然,皇甫寄書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一來,我早受夠了被供在供桌上的日子。二來,我都多大了,不趁這個機會趕緊找個好地兒待著,這後半輩子誰來養我啊?再加上——」
「你說你非男亦非女,只是個介于人鬼之間、專門糊弄人的巫覡。」一把打斷戚千里的話,皇甫寄書緩緩眯起眼。
「哎呀呀,是這麼個理沒錯……」逃開皇甫寄書那雙方若要看穿人心的眸子,戚千里喃喃說著,「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嘛……」
對啊「彼」一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愛著他,而「此」一時……
雖不明白何謂戚千里口中的「此一時彼一時」,但皇甫寄書可相當清楚,她若不想說什麼,他就算再問也是枉然。
所以,他再不開口,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半響後才輕嘆了一口氣,將眼眸再度望向遠方,「你去過女兒國嗎?」
「沒去過。」而這回,戚千里回答的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不過听這國名就知道絕對很適合我這種人在那里作威作福。」
「你知道你為來夫君的品行嗎?」
「這世間,誰能真正看透一個人的品行?」戚千里依然回答的理直氣壯。
「可這關系著你一生的幸福。」皇甫寄書轉頭望著戚千里,語氣那樣凝重,「萬一你未來的夫君無法給你幸福,萬一……」
「一生?好長又好短哪……」听著皇甫寄書的話,戚千里的眼眸一時間那樣迷離,但半響後,她卻朝他笑了,笑的那樣堅強、自信而又絕美。「而幸福,我自己來給。」
「你自己來給?」戚千里的話,令皇甫寄書愣住了。
「是啊,若我的夫君愛我,我便愛他一生一世;若我夫君不愛我,那麼我便愛自己一生一世!」望著皇甫寄書,戚千里堅定而又執著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