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痛又上心,他不期望這個女人能給他希望,她如果能夠預知,如果有關于小吉普賽的線索,不會等到現在才來,但在方才那幾秒,他確實忍不住想要相信——
湛月暖看見他眼里的痛,她挑起眉,知道自己沒有來錯。
這男人在乎,而她需要的就是相關的人在乎。
「我確實感應不到她。」湛月暖瞧著那男人說︰「但你知道,我們這一行,很擅長找東西,遺失的東西。有時候人們掉了東西通常只是忘了把它收在哪里、落在哪里,人的腦很特別,新生成的記憶是在大腦的海馬區,然後會在大腦額葉轉成長期記憶,但有時人們會因為許多原因而不小心遺忘,像是經歷重大創傷,或因為意外而遺忘,我們幫助他們想起來,回憶他們把那東西放在哪里。」
他的海馬區和大腦額葉都沒問題。
他記得事發時的每一分、每一秒,事實上,他記得太清楚了。
「她不是東西,我沒有……」肯恩喉頭微緊,略一頓,才沙啞的看著她道︰「遺失她。你的女兒被綁架了,我知道她在哪里被帶走的,可是不知她被帶去了什麼地方。」而這當然和這女人所說的找東西完全是兩回事,那些東西不曾被移動過,它們只是被忘記放在哪里而已,和她的狀況完全不同。
「我知道,你們老板和我說過了,而你確實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
「我是,但我已經把我記得的都說了。」肯恩說。
她耐著性子說︰「當然你說了,你說了你注意到的,但你忽略了其他應該注意的,而我能幫你回溯重建現場,我問過了,你的朋友們都因為你的記憶力很好,所以並沒有要求你去回憶說明那一切。」
「我有。」站在床邊的屠震開了口。
「你只是要他簡述。」她抬眼瞧著他。「不是回溯重建現場。」
第2章(2)
當那男人眼微眯,湛月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是對的。
「我雖然是靈媒,但我們這些江湖術士用的方法大部分都有科學根據,FBI也會用同樣的技巧讓目擊者回溯犯罪現場,藉由訴說與問答回想,連結相關記憶。」
她將視線拉回病床上那個男人身上,道︰「既然可楠是我的女兒,你又是最後一位見過她的人,我相信請你重述一次事情發生的經過,並不是太過分的要求。」
那的確不是。
肯恩看著那個女人,問︰「你需要我做什麼?」
「把你的眼楮閉上。」
「如果你是想催眠我,那並不容易。」他看著那女人,直接坦承︰「不是我不願意配合,我只是做不到。」
「我不是要催眠你。」湛月暖瞧著他,「我無法自己找到她,但透過你的回想,我可以幫你注意應該要注意的事。」
肯恩看著她,說︰「我受過訓練,我注意了所有該注意的事。」
「那很好,但我的經驗是,越是專業的人,越自負,越容易忽略某些小細節。」
這女人是對的,而他真的需要找到她。
「把眼楮閉上。」她要求。
他閉上了眼。
黑暗來襲,然後那女人溫柔的聲音悄然響起。
「現在讓你自己回到那一天,那一個晚上,可楠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真絲的白色細肩帶連身及膝洋裝。」
「鞋呢?」
他可以看見她小巧的果足,看見她穿上了他的襪子,讓那太大的布料包裹住她的小腳,然後她抬頭對他微笑。
她的模樣,看來如此甜美。
他氣微窒,簡略的說︰「她沒穿鞋,她的鞋掉了。」
「那一晚,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他記得那個吻,那個要他小心點的吻,他記得她溫柔的吻,記得她撫著他的臉的小手,記得她眼里那不曾掩藏的情,但他不想說出來,他不想告訴任何人。
「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她再問了一次。
他深吸口氣,道︰「我記得我們在圖書室炸彈要爆炸了,所以我抓著她和珍妮往外跑。」
話出口,那些影像在腦海里浮現,清晰得一如才剛剛發生。
「然後呢?」
「我踢開了落地門,炸彈爆了,把我們推到半空……」他可以看見那一切,她驚恐的大眼,爆閃燃燒的火焰,她被火光照亮的小臉,他甚至能聞到炸彈爆開時的煙硝味,感覺到她從他掌握中滑走。
他不自覺握緊拳頭,啞聲說︰「我試圖拉住她,但沒有成功,我們摔到不同的方向。」
「可楠還好嗎?我的女兒,她落在哪里?」她的音調很柔軟,不疾不徐。
恍惚中他可以看見她狼狽的從草地上爬起來,那個身材嬌小卻無比勇敢的小女人,她的模樣是如此清楚,那樣鮮明,當她回頭看見他,烏黑的大眼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浮現擔心。
胸臆在那一瞬,像是被壓上了顆石頭。
他吞咽著口水,喉嚨發干的說︰「是的,她還好,她先落在樹叢上,才摔到草地上,然後爬站起身,朝我走來,我受了傷,她想要幫我。」
「後來呢?」
他渾身緊繃,聲音粗嗄︰「我知道有第二顆炸彈,我要她別過來,但她沒有听到,她听不清楚,我們的听力都被第一波的炸彈暫時損傷了。」
「所以她還是朝你跑來了?」
「是的。」
「發生了什麼事?」
他喘了口氣,握緊拳頭,額上青筋冒起,他忍著那痛楚,訴說著︰「第二顆炸彈爆炸了,她被沖擊波推倒,一塊破裂的磚石擊中了她,她趴倒在地上,沒有再起來,我想過去查看她,但我的腳斷了。」
「然後有個男人來了?」
「對。」
「他在你哪一邊?」
「左前方。」
「可楠呢?」
「在我前面。」
「那個男人做了什麼?」她再問。
「男人走到她身邊,對我開了一槍,擊中了我的左肩。」
說到這里,湛月暖注意到他的身體不自覺微微一震,在回溯當時記憶的過程中,他全身肌肉都繃了起來,汗水從他額際滲冒出來,她看過他的老板給她的報告,這個男人受了傷,很重的傷,幾乎因此而喪命。
她知道回想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容易,不幸的是,為了找回女兒,她還是得強迫他去想,去面對。
「他用左手還是右手開槍?」
「左手。」他回答她的問題。「我中槍之後,他蹲了下來,對她微笑,伸手觸踫她,我站起來試圖阻止他,他朝我開了第二槍。」
她瞳眸微縮,悄悄覆住了他擱在膝腿上緊握成拳的手。
他沒有因此放松下來,她將聲音放得更軟。
「現在,我要你別注意可楠,我知道你很擔心她,但現在這個男人比較重要,他出現時,你一定曾抬起頭看著他,你可以描述一下他嗎?」
「白人,棕發,大約一八二,八十公斤,他穿著真絲白襯衫、天鵝絨黑背心、米色領巾,雙手戴著白色的手套,手上拿著一把槍。」
湛月暖吸氣,再問︰「另一個男人呢?你說你听到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在哪里?在做什麼?」
「他朝那男人走去,他在抱怨,他說我是他的,因為我殺死了他的獵人,他已經花錢標下了我。」肯恩眼角抽搐,下顎緊繃的粗聲說著︰「那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平的銀盒,取出一張卡片扔給了他。」
聞言,她雙眸一亮,但克制不讓自己的聲音有異狀,只是柔聲再問。
「銀盒上有圖案嗎?」
「有。」
「什麼圖案?」
他毫不猶豫的道︰「一頭麋鹿,一座在樹林中的城堡,兩只天鵝在前方的水池里。」
「很好,現在,往上看,告訴我,那銀盒上方有沒有刻英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