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呢?你明明還有很多機會向我坦白。」
「我有啊,我有好幾次試著跟你說,可是,你以為我是李伯伯收養的女兒……
我一直說我是江南第一,一直說我是孤兒,可你要不以為我在開玩笑,要不就誤會我是養女……」
「所以,都是我自作聰明就是了。」尉真薄唇抿成一道直線,努力想弄清事情始末,思忖了會兒,掀唇又道︰「那我說要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呢?說要一起去向李伯伯表明讓你留在這兒的時候呢?甚至還想讓你進真茶的時候呢?你又為何不說?」
「那是我……我怕我說了之後會被你討厭,我怕你以為我在說謊……」
「你到現在還不肯說真話?我的確覺得你在說謊。」尉真左思右想,怎麼想都想不到合理的解釋,閉眸又睜,嚴峻的視線瞬間讓室內溫度降至冰點。
「尉真,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你信我。」
「每一句?哪一句?你因為要收茶掉入蓮池?還是你來自江南的窨茶作坊?
你要我信你,但這一切都太荒謬了,我要怎麼信?你把我耍得團團轉,我甚至還想……」尉真猛然收口,一時間連半句話都接不下去。
他甚至還想跟她共度一生,將她納進未來藍圖里。
他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暈頭轉向,結果,她滿口胡言亂語,沒一句真心話,在在顯示出他的愚蠢與可笑。
「尉真,我沒有耍你……」
「身分證。」
「什麼?」
「給我看你的身分證。」
「我沒有身分證……」
「還是你連名字都是假的?拿掉李,連花窨兩字都是假的?否則為什麼連身分證都拿不出來。」
「不是,尉真,不是我不願意拿,是我真的沒有啊!」花窨一頓,被逼急了,所有尉真絕對會認為更荒謬的事實通通都不假修飾地招了。
「我已經說了,我不是你們台灣這兒的人,我來自一個國號大梁的地方,我不知道大梁是你們歷史上的哪個時代,但我偷偷翻過你書房內的歷史書,找不到任何關于大梁的記載,我後來又拿窨茶的發展史找,只覺大梁斗茶風氣鼎盛、窨茶作坊林立這點和五百多年前的明朝很像,雖然很像,但國號和帝號又都不對,所以我更不知道怎麼向你解釋……」
柄號?帝號?尉真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了。
「尉真,我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有落在你庭院里那時,身上穿的那套大梁女子衣物,還有現在我頭上的白玉簪、我腕上掛的玉鐲,我沒有身分證、沒有健保卡,我就是個大梁人,我叫花窨,我是烘茶師,住在江南,在窨茶作坊工作,我身上只有這些我從大梁帶來的東西,只有我現在向你說明的這些身分,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事實上,他連一句話都無法消化。
「尉真,我比你更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兒。」
「就算你不知道也不該騙我。」
「我知道我不該騙你,但,我難以啟齒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花窨越說越急,眼淚急得在眼眶中直打轉。
尉真一言不發地盯著她,一方面既覺于心不忍,另一方面又感懊惱至極。
就她總是這麼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他心軟留下她,令他舍不得趕她,令他對她處處生情,想疼她寵她,以為她知他懂他……
江南第一?大梁?他現在覺得他比這些詞匯更可笑。
他從沒想過這麼全心全意想對她好,有朝一日會換得如此狼狽。
胸口沉悶至極,仿佛就要呼吸不到氧氣,他得離開這里,離開有她在的地方。
「我暫時不知道該怎麼信你,花窨,我得靜一靜。」尉真拿了外套便打開大門,偏眸不願多看她一眼。
「尉真……你信我……」
砰!
屋子大門在花窨眼前硬生生被關上。
花窨望著尉真早已看不見的背影,肝腸寸斷地哭了起來。
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就是她腦海中預想過的幾千幾百種狀況中,最糟糕的那一種。
尉真不信她。
她早該想到的,不論對尉真來說,或是對台灣而言,她都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來者與侵入者,本就不屬于這兒,不屬于任何人,也一無所有。
她有什麼好哭的,她不過就是個貪心的騙子。
對尉真來說,她比詐騙集團還糟糕……
她是個貪得無厭的騙子,活該通通都失去。
大梁、江南的窨茶作坊、失足掉進蓮池……
尉真走出了家門,心中思緒紛亂,壓根兒不知道他要去哪兒。
他覺得喘不過氣,覺得自己像個笑話,覺得他這些日子以來對花窨的付出十分諷刺可笑,更加突顯了他的狼狽。
他究竟為什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烘茶師不該是五感皆強,處處都比別人縴細敏銳嗎?那為何他沒發現她的處處破錠,還深深被她吸引,這麼寵她愛她?
是因為她也是個烘茶師,因為她也如同他一樣敏銳?所以她才能巧妙地騙過他,巧妙地令他情不自禁?
可是,若她如同他一般,她便會知道他是多麼厭惡謊言,多麼痛恨被欺騙,她明明應該最懂他……
而且,她為何要騙他?她根本沒有欺騙他的動機。
她本身的窨茶功夫就已經夠好了,絕不是想親近他偷學什麼本事;而她也沒騙他什麼財物,若是要預謀侵佔他什麼財產,也得拿出身分證來辦過戶。
可她什麼也沒有。
究竟是哪里出錯了?一向慣于掌控全局的尉真感到好頹喪。
鈴——
行動電話仿佛還嫌此時情況不夠亂地響起。
尉真將口袋中的手機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樊振宇。
「我知道你要問我年節禮盒的事情,但我現在沒空。」尉真接起電話的第一秒這麼說。
「尉真?我是佟海寧。」佟海寧柔亮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樊夫人?」樊振宇的妻子佟海寧?尉真有些不可思議地回。
「抱歉,我手機沒電了,所以用振宇的電話撥,你現在不方便說話嗎?那我晚點再——」
「不、我不忙,夫人您說。」尉真理了理紛亂的心緒,語調持平。
「上回到貴府拜訪的時候,有見到一位花小姐,花小姐現在在你身旁嗎?我可以跟她說說話嗎?」
「她不在。夫人找她有事?」
「是這樣的,那天花小姐送了我一套衣服,她有告訴你嗎?」
「我知道。」
「我見那套衣服很美,或許可以給當副導演的妹妹拿去拍戲用,沒想到拿給妹妹的時候,她身旁一位收藏古董的友人看見了,對那套衣服很有興趣,就跟我妹妹要了過去。」
「嗯。然後?」溫婉的佟海寧特地打電話來,該不會只是為了說這些吧?
「然後,那位友人拿去了一陣子,說是請對古董服飾很有研究的朋友看過,那套衣服的織法與縫紉方法,都是早已難得一見的繁復古法,據聞只有在五百多年前的江南一帶出現過……可是,花小姐跟我說那套衣服是她自己裁布來做的,當我稱贊那衣服質料好的時候,花小姐還很開心地說,她們那里有些身分的小姐太太都愛這衣料,她的口吻,就像這是有錢便可買到的東西,並不是古董……」
第9章(2)
「五百多年前?江南?夫人,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那不就是普通的布,普通的角色扮演服裝嗎?」尉真食指緊揉眉心,頓時只覺頭痛欲裂。
「尉真,那不是普通的布,我朋友就是對此很感興趣,所以我才撥電話給你的,我朋友很想見見花小姐本人,很想向她請教縫紉的方法與布疋的來源,如果你方便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