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能確信,在這軀殼里,生還的人是我?」
「不,朕不能確定,一直到迎你為後的那一刻,朕的心里其實都還不能確定在那個身子里生還的人是容若,可是,從我們成親之後,就一直沒有圓房,因為你怕朕踫你,而在這天底下,沒有人比朕更清楚,你為什麼會怕朕的親近,從那一刻,朕讓自己相信,在那身子里活下來的是齊容若的靈魂。」
「這麼簡單的理由就能讓你自欺欺人?為什麼不會以為我只是單純覺得你這人很惡心,才會不想接近你呢?」
「還記得,咱們成親之後的第一年,膚帶你登泰山祭天,那日,在那山巔上的亭子里同看日落,朕說喜歡你,你是如何回答朕的嗎?」律韜直視著她冷淡的面容,見她微斂了斂美眸,與他一同想起那日。
「瓏兒,朕喜歡你,那你呢?喜歡朕嗎?」
「臣妾是您的皇後,自然是喜歡。」
「那如果你不是朕的皇後,也會喜歡嗎?」
猶記得那時候,她沉默了好半晌,然後,才緩緩地揚起了笑,道︰「只要皇上說我喜歡,那我就是喜歡。」
「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但那又如何?」容若冷哼了聲,心情又惡劣了幾分,她也同時想起了他們從泰山回來之後,律韜對她的態度更加視若珍寶,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
「如果朕說喜歡,你就喜歡,那是什麼回答?自始至終,你沒有回答出自己的心意,那時候的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卻還是知道什麼叫做欲迎還拒的手段,也知道如何說話惹朕生氣,但朕不生氣,是你的回答讓朕篤定,在那個身子里活著的人,是容若。」
雖然,在律韜的心里對這人刁滑的性子也是恨得牙癢癢,明明已經是什麼都記不得了,卻還是無法從她的嘴里騙到一句真心實意的喜歡。
到了最終,也不過就是一句「願意」。
但卻已經將他哄得心花怒放,為她折服了。
「容若,相信二哥,我沒想過要對你動手。」一直以來,律韜從不屑為自己辯解,這些年來,關于他弒君奪嫡的謠言太多,他卻從來沒想過要去澄清,但是唯有在這人面前,他希望能得到她的信任,「若我真想殺你,你今天又怎麼還能站在這里呢?」
「那是因為你是個瘋子,讓我變成女人,才能讓我嘗到比雌伏在一個男人身下更大的厭辱。」容若不讓自己回避他的目光,語氣極其嘲弄,比起喜歡,她真的寧願相信律韜是恨她的。
「你不信我,總也該想想這兩年來,我是如何待你的。」
話落,他陰沉的眸光緊捉住了她的視線,仿佛是在逼問她是否還有一點良心,要不,這兩年來,他們身影不離,恩愛相隨的歲月,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忘得一干二淨?
如此輕易,如何能夠忍心呢?
「倘若,如今在我眼前的一切,就是你所謂的‘喜歡’,那我只想問你,你究竟了解曾經的我多少,才能夠那麼理直氣壯的說你喜歡我?」此刻,容若仿佛覺得自己還能夠听見,在她清醒之後,看見自己映在鏡里的那張女子容顏,強忍在心里沒喊出來的悲鳴。
如果,還魂續命,就是天官與阿翹口中所說的福澤,那她寧可不要。
這一點,若他懂她,就該想得到!
她的話,仿佛利刃般,割得律韜心痛,卻讓他啞口無言,他究竟了解容若多少?或許……不,是肯定不如那個裴慕人多,但是,他是真的喜歡著她,深深地愛著,只要她願意接受,他們能夠用往後日日年年的歲月去彌補,所以,曾經的容若,他究竟了解多少,重要嗎?
「懷上那孩子,真的讓容若感到如此痛苦難受嗎?」
容若挑唇輕笑,想他終于願意正視這一點了,冷道︰「你也是個男人,換成你,想想我,你說呢?」
第5章(1)
這一日,律韜下朝,就待在「養心殿」一側的密室里,下令誰都不見,只想一個人獨處,與那幅王爺的緙絲肖像,「靜齋」里的一切,曾經睿王殿下的丹青手書,治國良策,甚至于是這兩年來,每次只要「瓏兒」隨手畫些寫些什麼,他就會悄悄地取回來,然後在她面前當作沒那回事。
每想到這里,律韜總是苦笑,堂堂一個帝王,在她面前竟成了雞鳴狗盜之輩,而且還樂此不疲,她像也猜到了,偶爾會用一種懷疑的目光嗔他。
那日之後,他派人在容若身邊看守得很緊,防著她對肚子里的龍嗣下手,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明目張膽宣召裴慕人與敖西鳳,與他們見面,甚至于已經下達皇後旨意,封裴慕人為皇後詹事三卿之一。
雖然,隔日就被他一道旨意,著裴慕人官復工部侍郎原職,省得他們有大把機會見面。
「來年春歸芳菲盛,桃花仍向東風笑……」
律韜斂眸看著攤在案上裱好的字幅,想到了去年的除夕夜,泛起了帶著思念的苦澀笑容,明年四月芳菲時,他還能得桃花綻放笑顏嗎?
在他的腦海里,一直回蕩著昨日所見的場面,容若笑著賜下一幅丹青給裴慕人,祝他官途順遂。
曾經,「瓏兒」的好全都屬于他,為他備甜糊、備藥膳,見他倦累了,會表現得比平常乖巧溫順,但是,如今的這一切,卻美好得就像是昨夜的夢,夢醒了,曾經的心疼,就只剩下一片片破碎的陌生。
「元濟。」他揚聲喚。
「奴才在。」一直守在密室之外的元濟順聲答道。
「照著那天皇後配的藥方,加上太醫的滋補方子,熬好了送過去。」
「皇上?!」
「去吧!」
「可是,皇上,那可是加在一起會落胎的藥劑,萬萬使不得啊!」
雖然隔著門,沒親眼看見那位從七歲以後,隨身伺候的老僕人表情,但律韜可以猜想得到他一張老臉上的驚慌失措。
「照朕的話去辦,下去吧!」說完,律韜深沉的眸光再度回到那幅字上,厚實的嗓音帶著疼寵,呢喃道︰「如果,在我們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遂心如願,容若,我希望那個人可以是你,還魂之事,沒讓你有機會選擇,孩子的事,二哥成全你。」
「放心,朕一定將青陽平安無事帶回來還你。」
盛夏,「芳菲殿」的荷花一朵朵碗大般嬌艷清香,在盎然的綠意之中,宛如一抹抹胭脂,容若坐在池畔的石椅上,出神似地發著呆,沒經心地,一次又一次地想著律韜那天對她所說的話。
這時,小滿里里外外,忙進忙出,幫主子拿軟墊起棚子,讓人端茶端果子,沒一刻得閑,看見主子昂眸投給她一抹「別將我當病人伺候」的沒轍眼神,她咧嘴笑笑,繼續拉著小寧子,指揮一群宮人張。
容若不想理她,卻被她那一副「我這麼任勞任怨,主子快夸我一聲」的表情給逗得輕笑出聲,抬起頭看著荷池上無垠的藍天,確實是個燠熱的天,難怪小滿連冰盤都端上來了。
律韜御駕親征了。
那一日,當西北傳來八百里加緊快報,說青陽領著三千精銳深入敵陣,已經數日沒有消息,近來西北爆發時疫,只怕凶多吉少。
他對她說,既然青陽是被他派去西北打仗的,他就有義務平安將他帶回來,給她一個交代。
不知怎地,這些天,容若一直想到他說那句話的神情,就像那日他讓人備來的湯藥,總是讓她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大軍開拔之前,律韜已經帶著一隊親信先出發,在她的眼里看來,他這位帝王簡直是兒戲,但她知道,那是因為青陽的生死未卜,他是為了要給她交代才趕往西北,絲毫緩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