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韜听到動靜,知道她走過來,當她坐到他的身旁,為他揉額時,他泛起淺笑,睜開眼眸,心下笑嘆她倒是難得,竟然肯主動過來攀話?不枉他這些年來沒少哄她開心。
「哪里舍得?」他知道她所指的是剛才在草原上的事,淡笑搖頭,深沉的眸色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那就是氣了,只是舍不得找瓏兒撒氣罷了!」
「也知道朕心疼你啊?」他笑了,大掌一擒,將她整個人反抱在懷里,她似是自知理虧,倒也乖順,靜偎在他胸膛上,縴手按在他圈住她縴腰的長臂上,玉指把玩扯著他的袖角。
第8章(2)
瓏兒當然知道理虧,事後再回想,她被自己的言行給嚇出背上一層冷汗,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膽大包天,竟然以為自己可以命令得了皇帝。
她當然知道律韜寵她疼她,但是,自古以來,被帝王寵愛過的後妃多如天上繁星,能得好下場的,又能有幾人?
「皇上,臣妾不瞎不聾啊!」既是能看能听,他也從不掩飾對她的好,她自然是知道的了。
律韜被她的話逗得大笑,實在愛煞她說話慧黠的神采,挪了下姿勢,讓她順勢將頭枕在他的腿上,斂著眼眸,凝視著她目光上抬的嬌顏。
瓏兒看著他噙在唇畔的笑痕慢慢淡了去,終至只剩下一片沉凝看著她,既不怒,亦不喜,充滿打量意味的目光,仿佛看的人並不是她。
「怎麼想到喚六弟青哥兒?」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額心上來回輕刮著。
「皇上不這麼喚他嗎?」此刻,除了陪笑以外,她再想不出其他。
「從不。」他的語氣輕淡,卻十分決絕。
瓏兒默了許久,卻是自始至終都沒逃開他的盯視,不明白自己是否多心,但是,在他看著她的眼神里,有一種她從不曾真正領略過的情感,就在這頃瞬之間,已被他自己淡淡然的消揉掉了。
一直以來,她總是覺得,在他看著她的眼神里,始終藏著這一抹渴切希望得到回應的熱烈。
但,卻像是在看著她以外的哪個人,從來就不是真正在看她!
看著那一抹火熱的光芒從他的眸里消逝,她說不上是高興,抑或是惋惜,只是想著他心里另外有人,她的心一記悶沉,驕傲的自尊讓她順淡地垂斂眼眉,沒表示出內心里真正的情感。
「那許是我記錯了,六弟也真是的,被喊錯了也不發個話糾正,皇上下次替我說說他。」
「好,下次朕替你教訓他。」律韜淺笑,以食指月復心輕順過她的眉。
瓏兒輕嗯了聲,半晌,又忍不住道︰「皇上說說就好,可別又像今天一樣動起拳腳了。」
「舍不得那家伙疼?」他眼里的陰郁一閃而逝。
「皇上說什麼呢?想多了。」她笑嗤了聲,閉上美眸,靜靜地默了聲,不願證實她確實有一瞬間,擔心起那位六弟在律韜手上的安危。
律韜凝視了她半響,終于也閉上了眼,放松全身的力量,沉沉地往後仰靠,唇畔勾著一抹沒有笑意的弧度,也不過就是抱著她摔下草地,傷動了筋骨,再加上一時失了克制,提氣踢了青陽一腳,此刻竟然就脈息大亂,血氣亂行,胸口難受得他喘口氣都覺得痛苦。
其實,當年也不必天官說明「通天犀」穿心取血的後果,他一個練武之人心里很清楚,習武之人損及心脈便無法固元護靜,再也封存不了內力,多年的苦心修習遲早盡毀。
如今看來,他的狀況真是不比往昔,耐受之力,一日不如一日。
這些他都自知,心里有數,對于當年的決定,也從來不悔。
只是,他卻沒個根底,不知道自己的狀況,會糟到什麼地步?俗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曾經,他勤于修練的深厚內力,一旦徹底潰散之日到來,內勁將隨血氣亂竄。
他真沒把握,屆時能保自己的五髒六腑不被反噬震碎……
江南,春雨綿綿。
人說是,因為皇帝嚴懲了貪官污吏,悲天憫人的德行讓老天爺大為感動,終于肯在這原本富饒之地,降下了足以讓他們播種耕種的雨水,人們相信,只要這雨水恩澤往昔,風調雨順,他們肯定會有豐收的一年。
雨暫歇,山嵐煙起,讓瀟瀟竹林之中的景物如掩了層白紗。
雖然伸手不見五尺之外,但是背著竹簍的小藥僮腳步卻十分熟悉,穿梭在山林之中的腳步沒有一刻遲疑,跟在他同樣健步如飛的師父身後。
小藥僮的年紀約莫八歲,穿著一身葛布衣衫,眉清目秀,雖然年紀小小,一雙眼眸卻如深秋的靜潭般,教人看穿不透那平波之下的究竟。
「師父,當心!」小藥僮驀地箭步上的,把他家師父一把給抱住,指著一塊被樹葉密掩之地,「昨天那地方被獵戶裝了捕獸的陷阱,徒兒昨天瞧過,是個捕獸夾,正打算等采藥回去之後,再過來把這陷阱除掉,否則,師父走路一向沒在看路,徒兒擔心……?!」
「什麼?」
什麼叫做走路沒在看路?天官看著自己被徒弟緊抱的腰肢,雖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小子年紀越大,倒是越將他這位師父當成自己保護的對象,也不想想誰才是被撿回來養的可憐蟲。
「沒事。」小藥僮看著他家師父無論經過多久,都仍猶如花信年華,而且比女人更美數十倍的臉蛋,干笑了兩聲,很識相地放開了手,「徒兒是怕自己走路不留神,一腳就踩上去了,痛不怕,就怕讓師父心疼。」
天官挑眉睨他,總覺得他這話里有幾分吃自家師父豆腐的意思,冷笑了聲,悠著聲道︰「你這小子第一天認識你師父嗎?不心疼,沒了你這徒弟,再另外找一個就好了,總之,你自己留心一點,出了事,師父是不會來救你的,好自為之,知道嗎?」
「是。」小藥僮笑著點頭,反正這種沒心沒肝的話他家師父也不是第一次說,听久了非但不難受,反倒有一種心被虐著的親切感,刺痛刺痛的,還帶著一絲兒心甘情願的甜蜜歡喜。
反正,師父不來救他沒關系,他就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到在這天底不再也沒人或事,能夠傷害得了他。
這一生,只要能一直活下去,他就能夠一直跟在師父身邊,不分開。
天官掃視了他家徒兒一眼,沒見過被人撂狠話,還可以笑得那麼高興的笨蛋,他輕哼了聲,「快回家吧!趁天黑前,回來把這個陷阱除掉。」
「遵命。」
說完,小藥僮再度輕快地跟上他家師父的腳步,忽然想到,「師父,我們這個地方還要住多久?你說遲早會有人找上門,那些是什麼人?為什麼師父那麼篤定這些人一定會找來呢?」
「你這小子今天話真多!」天官回頭,伸手推了下他的額頭,沒轍地看著他仍舊一臉笑咪咪的,「算了!你也算是我撿到的寶貝之一,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你這個怪胎,可以有命歲歲年年這樣陪我這種人游走天下山水,我就老實告訴你,該來的人,遲早都會找上門來,當年的事經我之手,畢竟是逆天之舉,所行之事有逆常倫,所以,我能篤定之後必定會出事,就不知道先出事的人,是他們之間的哪一位了!說完了,回家。」
天官撇過頭,繼續往前走,其實,他有一件事情沒說出口,那就是在施術之時,他曾經在那人身上下了一個暗示,當那兩人真正骨血相通之時,暗示才會淡去,終至解除,他听說這兩年來,帝王對那位是專房擅寵,怎麼就……算了!天官決定不願多想,說不定是施術有誤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