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一開始對于真相的恐懼,到現在只想要有人給她答案,這一年多來,包括律韜與她的義父母在內,沒有一個人逼著她恢復記憶,但他們越是裝作若無其事,她就越覺得整件事情里透著懸疑。
瓏兒坐起身,掀開錦被,撩開第一層紗簾,側身雙腳落在踏凳上,抬起手背拭掉已經不再淌流的淚痕,這時才覺得喉嚨干渴。
「小滿……」
話甫出喉,她就改變了心意,不想喊人進來伺候,是以最後逸出唇間的音量極輕悄,大概就連歇在外間的奴才都听不到聲響。
她站起身,一雙蓮足僅著抹襪,踩過柔軟的地毯,在一旁的架上取餅錦袍披在肩上,然後撩開另外幾層簾子,走向南畔的長榻。
她走過大幅地毯,雙腳在踩上光可鑒人的青石地時,因為燒著地龍,仍覺得溫暖,暖得教她覺得有些悶熱,讓她想要開窗吹吹屋外的冷風。
瓏兒走到榻前,一腳踩在腳凳上,另一只腿則曲膝上榻,伸手以極輕緩的力道推開邊窗,不發出一點聲響。
隨著窗戶漸開,屋外明亮的月色及燈火,也細細密密地迤邐進來,在她的身後,拉開一道長長的影子。
推開窗之後,她不自覺地回眸,沒听見外間有任何動靜,知道沒人察覺她醒了,才安下心來,揚起一抹淺笑,動作輕巧地上榻。
她斜倚著雲錦引枕,將頭輕靠在窗畔,注視著院子里被燈火拂映得另有一番風情的各色菊花。
這時,若有人見到她,肯定會被她眸間那片寧靜悠遠,淡然卻又一維容矜貴的神韻給吸引折服。
但她自己渾然不覺,只是靜凝著菊花隨著寒冷的夜風搖曳。
這些日子,天愈見冷了,但那些花朵綻放的姿態,卻越是冰冷,越見不容褻瀆的高貴。
這時,一陣寒沁骨子的風拂上她的嬌顏,吹動了她頰畔的發絲,她將披在肩上的袍子拉攏了些許,蜷起雙足,像個初生的孩兒般,縮成了一團。
她雖覺得涼了,卻舍不得離了眼前這片靜瑟的美景,以及難得一個人獨處的寂靜,但看著看著,思緒卻不知何時已經不在那些清冷卻絕美的花兒上頭,飄散了開去。
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對于皇室的儀制與規矩,卻是出奇的明了,所以,她不奇怪世人們都在議論以她的出身,怎麼有資格穩佔皇後的鳳座,她名義上是華家的千金,但是並非親生,而是收養的義女。
一般官家富戶,尚且都忌諱婚配的對象來歷下明,更何況是富有天下的帝王之家呢?
但是,律韜卻獨排眾議,不顧王公大臣的反對,把御史的話當成耳邊風,就是堅持要迎她為後。
想及了自己的天子夫君,瓏兒說不上此刻的自己是什麼感覺,她不明白究竟為什麼,無論他待她再好,自己總還是不願意他親近,總有一種抗拒他的心情,卻分不清是怕他怨他,抑或是恨他。
她不懂這恨意從何而來,因為,她沒有從前的記憶,她的一生,仿佛在一睜開眼時,已經被準備妥當,要嫁他為後了!
而對于她的出身家世,在出嫁之前,義父曾經對她說過,要她只管放心理直氣壯,絕對不要畏怕流言蜚語。
因為她真正的出身絕對不會辱沒皇後鳳位,他說,在這天底下,沒有人的出身能比得上她尊貴,哪怕是皇帝亦然。
在進宮之前,她曾經在華家生活了半年,深知她的義父華延齡雖然是華家的堂親,但不曾因此自大驕滿過。
在前朝,華家一門,因著先帝寵愛華皇後,再加上能人輩出,在朝堂上可謂是滿門榮顯,到了皇室宗親都要為之忌憚的地步。
但她義父為人是極謹言慎行的,所以,她不懂一向總是小心謹慎的義父,怎敢對她扯下如此漫天大謊,因為,在這天底下,唯有一個人的出身能及得上皇帝。
那人就是已故華皇後的嫡子,人稱睿王爺的四皇子容若,但,這人已經歿了,兩年過去,尸骨已寒。
拂進窗內的風,似乎又冷了幾分,但搭上屋子里地龍的熱氣,反倒讓她覺得有種透了口氣的涼爽,讓她舒服得美眸半眯了起來。
這時,遠方傳來了敲過四更的梆子聲,她想,今晚律韜是決計不會來了!她其實並不是真心盼著他過來,存的不過是利用的心情而已。
只要是獨眠的夜晚,她總是夢魘不斷,往往睡下了小半個時辰就會驚醒,但只要有律韜入夢,她就能夠不被惡夢侵擾。
雖然,在最初,夢見他時,感覺總是不太單純……
想到有律韜加入的夢境,瓏兒的臉蛋不自主地泛起紅暈,滑落身子,將臉蛋埋在引枕上,縴手揪著身上的錦袍,屈起雙腿,將自己像顆球似地包裹住,極力想要忽略在雙腿之間被挑起來,那股干酸軟近疼的濡熱。
瓏兒閉上眼楮,泛起了苦笑,不以為自己是起了春心,發了春潮,因為,她根本不曾經過人事。
說出來有誰能相信呢?在世人眼里,恩愛相隨的帝後,其實成親至今,尚未圓房呢?
當了一年多的皇後,她仍是干淨的身子。
因為她不願意,所以律韜也不曾勉強過她,只有在這大半年里,會在夜里陪她入眠,只是都和衣躺著,最多抱她入懷,君子得不似正值盛年的男人。
所以,在他們之間,她覺得自己虧欠了他。
她利用他對自己的溫柔盛寵,婉言勸他大選秀女,好听的說法是懂事不吃醋,其實,是辜負了他,對他的一片真心視而不見。
很多時候,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害怕一個待她如此疼寵,連重話都舍不得對她多說一句的男人?!
而她為什麼又要怨他、恨他呢?
為什麼……瓏兒漸漸覺得頭沉昏涼,開始不能想事。
這時,她身子開始泛冷了,想起身添衣,卻已經昏沉得無力動彈,合上的眼皮子漸重,終于沉進了黑甜之中。
她睡得不省人事,渾然不覺自己睡在寒風之中的情景,在片刻後落入了一雙沉魅的眼里,讓那雙眼楮的主人燃起了想殺人的沖動……
第2章(1)
在看見她睡在窗的寒風之中時,讓歇在「養心殿」里久久無法入眠,終解決定過來一探的律韜,從起初一瞬間的心驚,繼之而起的心疼,最後化成了想將「芳菲殿」里怠慢伺候的奴才們殺掉的沖動!
雖然律韜及時將瓏兒抱回寢床上,懷抱著她,以長軀的溫度暖她,但是,從清晨開始,她的額頭還是發燙了起來。
原本一夜靜悄,宛如明潭般的「芳菲殿」,還不到一夜的時間,就燒成了一鍋滾燙的開水。
帝王的疼惜遷怒,奴才們的膽顫心驚,還有太醫們的來回奔波,讓瓏兒一睡醒來,感覺仿佛換了天地。
律韜下了早朝之後,就直接往「芳菲殿」過來,在朝堂上議事時,他一心懸著她的病情,終于在見到她,听太醫說只要按時進藥,休養個兩天,就沒有大礙的時候,懸著的心才終于踏實了。
在太醫診脈之後,又小睡了片刻的瓏兒,在他進來之前片刻已經清醒,進了小半碗雞湯熬成的濃粥之後,枕著兩顆軟枕,靠在床畔歇息。
「瓏兒。」
律韜走進來,一身朝服都還未及換掉,峻挺的臉龐掛著柔情呵護的淺笑,仿佛昨日拂袖而去的怒火不曾存在過一樣。
看著他一如往昔的憐惜神情,瓏兒卻不意外,這一年幾個月的相處,讓她知道自己在這位帝王的心里,佔著極大的份量,而這份特殊的禮遇,除了她之外,還未曾見他在別人身上加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