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莫韶華斬釘截鐵,態度強硬。
「一個?」何雅討乖地道。
「不行。」
「就一個也不行?」何雅尖叫。
「……」莫韶華瞟了她一眼,這回什麼話也沒說,就著那杯冰塊的杯緣,仰頭倒入嘴里。
這簡直是太暴虐太過分太慘絕人寰了!何雅望著那杯瞬間少一半的冰塊,不可置信!
「你好冷血,殺人不眨眼……」她悲憤地指控。
「你究竟要不要吃餅干?不吃我要收了。」莫韶華指了指她面前成堆的零食,拋給她一記溫文清俊的笑容,很有她不吃,他樂于幫她處理的意味。
「吃!當然吃!怎麼不吃?!」她將她視線所及的每一包垃圾食物通通掃進她圈成環狀的手臂里。
可惡的莫教授!長得那麼好看,笑得那麼斯文,肚子里全是壞水,吃人不吐骨頭!
何雅咬牙切齒地吃著零食,用力月復誹,月復誹之余不忘用力看電影。
第6章(2)
電影看到一半,趁著廣告空檔,她忍不住又興沖沖地問起一旁拿了筆電過來,正在認真為期末考出考題的男人。「欸,莫教授,這部電影的結局是什麼?」
「提前知道結局,看電影就沒有樂趣了。」像是早預料到她會這麼問,莫韶華話音平緩,就連頭也沒有抬起來看她。
「……」小氣!「好吧好吧,那你只要告訴我,片子最一開始,那個給男主角懷表的老婆婆應該就是女主角吧?這個懷表到底是誰的?最一開始是女主角還給男主角,然後男主角回到過去,又把這懷表送給女的,然後女主角等男主角等到一把年紀,變成老婆婆,又把懷表交到男主角手上,男主角又因此——」
「小雅,你講到我頭暈了。」繞口令嗎?莫韶華失笑。
「不是我講到你頭暈好不好?是這部電影的邏輯本來就這樣啊,雞生蛋、蛋生雞,很謎啊!」何雅抗議。
「小雅,你只要看完,然後,知道它是部好電影就行了。」適當的留白,本來就是這部電影中最余韻繞梁的部分。莫韶華揉了揉何雅發心,吻了她額際一口,又繼續轉頭過去在筆記型電腦上忙碌個不停。
時節已近學期末,他確實很忙,理智上而言,他該上去二樓書房,確保他的工作效率。但是,就這麼與何雅端坐沙發兩頭,一人看電視吃零食,一人忙公事敲鍵盤,卻令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樸實與幸福,好似家庭生活本該如此。他與何雅,許久以前,也是如此……他舍不得上樓。
何雅偏眸睞了莫韶華一眼,心中雖然明白莫韶華說得有道理,可她卻無法不介意。
這部電影,看起來跟她的際遇有點相像啊。
電影中的男主角因為得到女主角的懷表,刻意回到過去;而她則是因為借了莫韶華的手機,無意中闖入未來。雖然,電影尚未演到結局,但眼下看來,似乎不是喜劇收場……那麼,她與莫韶華的結局又會是如何呢?
扁是想著有朝一日,若她回到十年前的瓊林湖畔……她已經開始舍不得她溫馨平實的家庭生活、舍不得棠棠,也舍不得眼前的莫韶華……
若是換了一個時空,他仍會記得她嗎?仍會如同此時般地愛她嗎?
她才正覺得準備好要與他相愛……
想到失去他與棠棠的可能性,她連想也不敢想,只想把握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莫教授,我問你喔,我在瓊林湖遇到你那時,你月兌了鞋子,把公事包跟手機放在地上,到底是在做什麼?」念及當初相遇時刻,何雅月兌口問出潛藏心中許久的疑惑。
莫韶華敲打鍵盤的動作一頓,沒料到她拋出如此問句,眸光與她相凝了良久。
「我……本來確實是想月兌去鞋襪,赤足踩踩湖畔草地。」莫韶華咽了咽口水,出口的嗓音依舊沈篤厚實,迷人聲線中卻隱約藏有幾許不安與困窘。
「那為什麼只月兌了鞋,卻沒月兌襪?」何雅的疑問始終如一。
「因為,我接了通母親打來的電話,于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莫韶華盡量使自己的話音听來平淡、不顯心緒。
「為什麼?」婆婆的電話跟赤不赤足有什麼關系?何雅越听越不明白。
莫韶華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唇角依舊微揚笑容,笑容里卻沒藏住苦澀。
「家母是一位十分嚴厲的人,而莫家幾代都在學術上有很好的成就,我是家中獨子,父親又過世得早,理所當然承繼了她所有盼望。」
「嗯……」何雅突然想到上回莫韶華說,他如果表現不好,被師長數落,回家就又要面對母親另一場包大的責難,頓時覺得他肩上的擔子好重,成長過程想必十分難受,心中不免對他同情了起來。
他也許真的不是天才,連連跳級,只是因為無法辜負母親的盼望,硬生生被逼出來的地才。
「我一直走在母親安排好的道路上,努力做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好不容易過關斬將,以一個十分年輕的年齡,在母親認同的學校里,拿到一紙副教授的聘書——」
「所以……若是月兌了鞋襪,果足在湖邊散步,怕婆婆和學生知道了,說你沒個副教授的樣子,丟母親的臉?」很容易就可以猜到的理由,就像她當初听駱平說,婆婆要求她穿著體面時一樣,縱使天氣再熱,她也得將薄外套搭上,不想踩長輩地雷、令老人家蒙羞。
「是。很好笑吧?都已經幾歲的人了,還在意別人的眼光、母親的面子。」莫韶華點頭,嘴角泛笑。他唇邊勾掛的那抹近似強顏歡笑的弧度,酸澀得令何雅心揪得好緊,無比心疼。
「一點也不好笑……莫教授,你好辛苦。」何雅情不自禁地伸手撫觸他腮畔。
「哪里辛苦?」莫韶華將大掌覆在她的之上。
「你一定……因此放棄很多喜歡的事物吧?因為想著不要令母親失望,所以不敢嘗試,也不能盼望……就算那麼想感受一下濕軟的草地……那麼微小的願望,也要放棄……」何雅試著想像他的處境與立場,越想越心疼,也越說越難過。
「小雅,我沒有像你說的那麼悲慘。」莫韶華輕捏了捏她臉頰,微微笑了。
「而且,我還有你。」他的確放棄了許多內心真正的渴望、許多興趣,甚至許多尊嚴……但至少,他沒有放棄何雅,在母親的一路反對、不支持,中傷與挑撥之下,他仍然堅持與她一起。
約莫就是如此,母親才會更加不喜愛何雅。
他愛上他的學生,與之交往,甚至令她懷孕,落人口實,讓母親成為茶余飯後的話題與學術界中的笑柄,丟盡顏面;最後,他不願與女學生分手,驚天動地的爭了一回,沒想到這一回,卻令他的妻子成為他平步青雲的人生之中,唯一的叛逆與污點;令他本該幸福美滿的婚姻,成為他活生生忤逆母親的證據。
他母親是該不喜歡何雅,但他也從沒後悔過與何雅交往……即便後來屬于現實的那一切來得又快又急,他也從沒因此感到遺憾……或許,他也不該感到遺憾吧?
懊感到遺憾的是何雅,在這段婚姻里的犧牲者一直都是她。
為了與他結婚,放棄文憑的是她;為了他的升等前途,獨自一人生下孩子的是她;為了令他母親喜愛,百般討好卻仍告失敗的也是她;為了帶女兒從這個對她百般打壓的家庭中出走,努力令自己經濟獨立的,仍然是她……
何雅才是該感到後悔的那一個。
莫韶華神情復雜、眼色淒楚,明明是為了他與何雅的婚姻生活感到惆悵,解讀在渾然不知個中緣由的何雅眼中,只以為他在哀悼成長過程中的不順遂與不如意。她听見莫韶華這麼說,鼻子一酸,胸臆間滿泛柔情,一時間竟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