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身上嗅到,某種跟自己一樣的氣味。那是金錢,物質,不能消滅的某種東西。
而,他們都困在那里邊。
名曰「孤寂」。
硬要他陪是有原因的。
白雪沒勇氣拆開紙袋,讀里面的東西。
在日式燒烤店,好貴好貴剛烤好香噴噴的和牛送上來了,品常拿了筷子就吃。
「所以你是要我幫你讀信?」他大嚼和牛,抖了抖那包沉甸甸的牛皮紙袋。白雪點頭,很緊張。
「那女人說我爸跟她交往的證據都在里面。我先喝個酒,鎮定一下。啤酒!這邊!」朝服務生喊。
「唔——難怪你會發神經半夜馬路上亂走。」原來是老爸的小三帶小孩上門討
房啊,哇 ,這家伙命運跟他一樣超有哏,編劇快來采訪他們,定能編出類似「世間情」的「是奸情」。
「我不想在我家拆信,感覺好像會傷到我媽。也沒勇氣自己看,你隱給我听好了——」
「好啊。」品常招手。「這邊和牛再一份。」
「哇,你真是好MAN啊。讓女人請,吃得這麼理直氣壯?」了不起。
「所以你要看開啊,繳那麼多房貸干麼?吃進肚里享受到的才是真的,是不是?等一下那個烤骰子肉也來一盤。」
「這時候你不該打劫我的荷包,應該是要安慰我吧?」
「你打電話給那個了不起的王朔野,他肯定樂意安慰你。給追你的人一個機會表現嘛。」
「他在舊金山啦,我也不想讓他知道這種事。」又不是多光榮。
和牛來了。
品常拆開紙袋,拿一封信出來。挾一塊和牛咀嚼,口齒不清說︰「好,我念了。」
「等等。」白雪深呼吸,灌幾口啤酒,重放下酒杯。一旦听了信的內容,也就等于處決了內心那個崇高偉大的老爸。能接受嗎?
品常看她一下子就喝掉兩大杯啤酒。「喂,你酒量好吧?不要喝醉喔。」
「我千杯不醉的。好,你念吧。」面對現實吧!白雪!
「OK,我念了——檀熙……昨天——」
「等一下!」白雪又緊張兮兮地灌一大口啤酒。
「你覺得我要知道嗎?這是我爸跟別人的私人信件,你覺得那個內容我知道了會不會嚴重毀了父女感情?還是我不要知道比較好?但是不確認的話萬一是那女人亂講呢?我覺得我爸真的不像會外遇的人,你是沒看過我爸,不然你也會認為不可能因為我爸——」
「到底要不要念?」
「呼。好,你念吧。」
「檀熙,昨天謝謝你帶給我美麗的夜晚……」
「不可能!」白雪跳起。「我爸不會用這種語氣寫信!什麼美麗的夜晚?我爸很木納的——」
「欸,你坐下,冷靜,听完再抓狂。」
「呼,呼。」大口吸氣大口呼,要冷靜,要堅強。再來杯啤酒!不,要更烈的。「給我來杯最烈的酒……」白雪喊。服務生快快端來。
「我繼續念了喔。」他說。「昨晚的你,真美。你穿著蕾絲睡衣的模樣好性感,當我抱著你時,我內心深深感動又心痛,當我們結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白雪拍桌指著信,她怎麼沒想到呢。「信件是可以偽造的啊,根本不能信啦!」
炳哈哈,我真是太聰明了,沉檀熙,你陰險啊,為了謀奪房子竟想出這種下三濫招數,就算出版業不景氣害你去了工作你也不——
「但是有照片耶。」他說。
啪嚓,直接讓白雪神經斷裂,希望幻滅,半點余地都不給人家。
「要看照片嗎?!」
「什麼樣的照片?」顫抖地問。
「唔——」品常拿來端詳。「你最好不要看的照片。」
我了。「你收好。」不敢看。
「紙袋先寄放你那里。」不想留。
烈酒喝完、再上一杯來。
看樣子被老爸陰了,是鐵般的事實。
事情大抵確認完,心情反而異常冷靜——至少看起來是。
品常看她拿了筷子,邊吃和牛邊抱怨。「你竟然吃了三盤只剩這麼一小塊給我?」
忽然這麼鎮定是?反而有點可怕喔。「你還好吧?」
「唔。」她很好,不用再掙扎了,承認事實,心情安定。吃東西吧,沒話可說了。喝酒吧,沒辦法了,那就這樣吧。「這和牛不好吃,硬硬的。」
「冷掉了啊,剛熱的時候真鮮。」
「是喔,那再叫一盤,我都沒吃到。」
「喔,好。」幫她叫和牛,這回不跟她搶,都給她吃。
「真好吃配這個酒剛剛好。」她低頭吃,慢吞吞說。
江品常不吭聲,把信跟照片塞回紙袋,默默看她吃喝。
好一陣子後,他才問︰「喂,你是哪一型?」
「什麼哪一型?」她托著臉,用筷子劃著盤里殘余的牛肉血漬。
「喝醉後,有一種人是大哭大鬧,另一種人只是靜靜睡覺。你是哪一型?」
「我酒品好,會靜靜睡覺。」
看起來是……隨著酒喝得更多,她更安靜了。
他踢她的腳。「喂?」
「干麼啦。」
他眨眨眼,曖昧地說︰「我喜歡酒品好的女人。」
「雖然沮喪斃了,我也不會因為這樣酒後亂性。」
他低笑,模模她的頭,像模小狽。
她頭低低,不吭聲。
「我要殺了她!揍死她!貝引我爸去死啦……臭老爸也去死啦!不對、已經死了。
你們混蛋!你們陰我!陳祖望你過分你差勁啊你欺騙我跟媽的感情嗚嗚嗚嗚嗚——」
深夜小巷,有人發酒瘋。
表吼鬼叫,嚷得左鄰右舍出來關切。
江品常咬牙,背著背上亂踢亂叫的陳白雪。
是誰說酒品好只會靜靜睡覺?
「你根本不是那一型!」品常吼。
一記剪刀手勒來。「那又怎樣——」
這女人真是,喝了酒就變肖查某。
每逢出門涂鴉的夜晚,江品常為了方便做案,不被發現,總是黑上衣、黑長褲、黑背包,很低調的啊。但是——現在是低調奢華風,奢華到發瘋啊。
「媽——媽——我該怎麼辦?我們家被入侵了啦!哇啊——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有沒有天……理……啊……啊……唉啊矣啊呀喂……」
哇 ,轉音之厲害,頗具歌仔戲潛質。
凌晨兩點多,江品常將白雪背進計程車。
再一番拉扯地把這女人拖下車,背背上,扛回住處。
此番過程之艱辛坎坷,歷經她張牙舞爪鬼哭神號又踢又咬,終于把她扛進電器行時,江品常體力再好都不禁雙腳發抖了。
「媽、媽、你好命苦啊,唉啊矣呀啊喂——」
拌仔戲還在繼續,她的眼淚玷污他的發。她的哭嚎,驚動已睡的老板。
老板黃西典從房間奔出來,見品常背上背著爛醉亂叫的女人,且正開門要進房。
「哇靠,你跑去撿尸嗎?」感慨啊,他們的小帥哥竟墮落至此。
「看清楚,我是被尸體撿。」品常逼哀道。
看清楚了,是之前找品常的小姐。「木門沒隔音,不要吵到老人家。」尤其是雞雞壞掉,沒性生活的孤獨老人,羨慕嫉妒橫,人家的孤獨這人,羨輳嫉妒恨,人家的睪囊癌還要醫很久捏。
品常翻白眼,進房,腳踢上門,白雪扔床上。月兌去渾身酒味的上衣,往床上癱平。
「累死!」長腦瘤的人,不堪被這樣摧殘啦。
白雪的手機又響了,從剛剛就一直有人打給她。
他踢踢她的腿。「喂,把你的手機關掉。」會吵到人。
白雪哭哭啼啼,模出手機。「喂?」
品常驚駭。
有種!她沒關手機還接了電話。
「怎麼整晚找不到人?」王朔野問。今晚他打了一通,沒接。第二通,沒接,越打不通他就越想打,她不回電話他更要打!這折磨人的小東西,整晚到哪里去了?